《史記》七十列傳·酈生陸賈列傳

酈生陸賈列傳原文

  郦生食其者,陈留高阳人也。好读书,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业,为里监门吏。然县中贤豪不敢役,县中皆谓之狂生。

  及陈胜、项梁等起,诸将徇地过高阳者数十人,郦生闻其将皆握齱好苛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郦生乃深自藏匿。後闻沛公将兵略地陈留郊,沛公麾下骑士適郦生里中子也,沛公时时问邑中贤士豪俊。骑士归,郦生见谓之曰:“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原从游,莫为我先。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馀,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生自谓我非狂生’。”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郦生曰:“弟言之。”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

  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骂曰:“竖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於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郦生上坐,谢之。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沛公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郦生曰:“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夫陈留,天下之旻,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又多积粟。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於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号郦食其为广野君。

  郦生言其弟郦商,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郦生常为说客,驰使诸侯。

  汉三年秋,项羽击汉,拔荥阳,汉兵遁保巩、洛。楚人闻淮阴侯破赵,彭越数反梁地,则分兵救之。淮阴方东击齐,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拒楚。郦生因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郤,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百姓骚动,海内摇荡,农夫释耒,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原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於历城,诸田宗彊,负海阻河济,南近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籓。”上曰:“善。”

  乃从其画,复守敖仓,而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曰:“王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国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即齐国未可得保也。”齐王曰:“天下何所归?”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与项王戮力西面击秦,约先入咸阳者王之。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不与而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方船而下。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负;於人之功无所记,於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攻城得赂,积而不能赏: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士归於汉王,可坐而策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党之兵;下井陉,诛成安君;破北魏,举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大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汉王,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汉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广以为然,乃听郦生,罢历下兵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

  淮阴侯闻郦生伏轼下齐七十馀城,乃夜度兵平原袭齐。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郦生卖己,乃曰:“汝能止汉军,我活汝;不然,我将亨汝!”郦生曰:“举大事不细谨,盛德不辞让。而公不为若更言!”齐王遂亨郦生,引兵东走。

  汉十二年,曲周侯郦商以丞相将兵击黥布有功。高祖举列侯功臣,思郦食其。郦食其子疥数将兵,功未当侯,上以其父故,封疥为高梁侯。後更食武遂,嗣三世。元狩元年中,武遂侯平坐诈诏衡山王取百斤金,当弃市,病死,国除也。

  陆贾者,楚人也。以客从高祖定天下,名为有口辩士,居左右,常使诸侯。

  及高祖时,中国初定,尉他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陆贾赐尉他印为南越王。陆生至,尉他魋结箕倨见陆生。陆生因进说他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彊。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略诸侯,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彊於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

  於是尉他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彊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轝,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王何乃比於汉!”尉他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渠不若汉?”乃大说陆生,留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陆生卒拜尉他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高祖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怿而有惭色,乃谓陆生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徵,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孝惠帝时,吕太后用事,欲王诸吕,畏大臣有口者,陆生自度不能争之,乃病免家居。以好畤田地善,可以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得橐中装卖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为生产。陆生常安车驷马,从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曰:“与汝约:过汝,汝给吾人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一岁中往来过他客,率不过再三过,数见不鲜,无久慁公为也。”

  吕太后时,王诸吕,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右丞相陈平患之,力不能争,恐祸及己,常燕居深念。陆生往请,直入坐,而陈丞相方深念,不时见陆生。陆生曰:“何念之深也?”陈平曰:“生揣我何念?”陆生曰:“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陈平曰:“然。为之柰何?”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务附;士务附,天下虽有变,即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结?”为陈平画吕氏数事。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太尉亦报如之。此两人深相结,则吕氏谋益衰。陈平乃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陆生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藉甚。

  及诛诸吕,立孝文帝,陆生颇有力焉。孝文帝即位,欲使人之南越。陈丞相等乃言陆生为太中大夫,往使尉他,令尉他去黄屋称制,令比诸侯,皆如意旨。语在南越语中。陆生竟以寿终。

  平原君硃建者,楚人也。故尝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後复事黥布。布欲反时,问平原君,平原君非之,布不听而听梁父侯,遂反。汉已诛布,闻平原君谏不与谋,得不诛。语在黥布语中。平原君为人辩有口,刻廉刚直,家於长安。行不苟合,义不取容。辟阳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时辟阳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不肯见。及平原君母死,陆生素与平原君善,过之。平原君家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贷服具,陆生令平原君发丧。陆生往见辟阳侯,贺曰:“平原君母死。”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乎?”陆贾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辟阳侯乃奉百金往税。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税凡五百金。

  辟阳侯幸吕太后,人或毁辟阳侯於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吕太后惭,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辟阳侯急,因使人欲见平原君。平原君辞曰:“狱急,不敢见君。”乃求见孝惠幸臣闳籍孺,说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今辟阳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今日辟阳侯诛,旦日太后含怒,亦诛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於帝?帝听君出辟阳侯,太后大驩。两主共幸君,君贵富益倍矣。”於是闳籍孺大恐,从其计,言帝,果出辟阳侯。辟阳侯之囚,欲见平原君,平原君不见辟阳侯,辟阳侯以为倍己,大怒。及其成功出之,乃大惊。

  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於诸吕至深,而卒不诛。计画所以全者,皆陆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帝时,淮南厉王杀辟阳侯,以诸吕故。文帝闻其客平原君为计策,使吏捕欲治。闻吏至门,平原君欲自杀。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早自杀为?”平原君曰:“我死祸绝,不及而身矣。”遂自刭。孝文帝闻而惜之,曰:“吾无意杀之。”乃召其子,拜为中大夫。使匈奴,单于无礼,乃骂单于,遂死匈奴中。

  初,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曰:“高阳贱民郦食其,窃闻沛公暴露,将兵助楚讨不义,敬劳从者,原得望见,口画天下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问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对曰:“状貌类大儒,衣儒衣,冠侧注。”沛公曰:“为我谢之,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使者出谢曰:“沛公敬谢先生,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郦生瞋目案剑叱使者曰:“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使者惧而失谒,跪拾谒,还走,复入报曰:“客,天下壮士也,叱臣,臣恐,至失谒。曰‘走!复入言,而公高阳酒徒也’。”沛公遽雪足杖矛曰:“延客入!”

  郦生入,揖沛公曰:“足下甚苦,暴衣露冠,将兵助楚讨不义,足不何不自喜也?臣原以事见,而曰‘吾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夫足下欲兴天下之大事而成天下之大功,而以目皮相,恐失天下之能士。且吾度足下之智不如吾,勇又不如吾。若欲就天下而不相见,窃为足下失之。”沛公谢曰:“乡者闻先生之容,今见先生之意矣。”乃延而坐之,问所以取天下者。郦生曰:“夫足下欲成大功,不如止陈留。陈留者,天下之据旻也,兵之会地也,积粟数千万石,城守甚坚。臣素善其令,原为足下说之。不听臣,臣请为足下杀之,而下陈留。足下将陈留之众,据陈留之城,而食其积粟,招天下之从兵;从兵已成,足下横行天下,莫能有害足下者矣。”沛公曰:“敬闻命矣。”

  於是郦生乃夜见陈留令,说之曰:“夫秦为无道而天下畔之,今足下与天下从则可以成大功。今独为亡秦婴城而坚守,臣窃为足下危之。”陈留令曰:“秦法至重也,不可以妄言,妄言者无类,吾不可以应。先生所以教臣者,非臣之意也,原勿复道。”郦生留宿卧,夜半时斩陈留令首,逾城而下报沛公。沛公引兵攻城,县令首於长竿以示城上人,曰:“趣下,而令头已断矣!今後下者必先斩之!”於是陈留人见令已死,遂相率而下沛公。沛公舍陈留南城门上,因其库兵,食积粟,留出入三月,从兵以万数,遂入破秦。

  太史公曰:世之传郦生书,多曰汉王已拔三秦,东击项籍而引军於巩洛之间,郦生被儒衣往说汉王。乃非也。自沛公未入关,与项羽别而至高阳,得郦生兄弟。余读陆生新语书十二篇,固当世之辩士。至平原君子与余善,是以得具论之。

  广野大度,始冠侧注。踵门长揖,深器重遇。说齐历下,趣鼎何惧。陆贾使越,尉佗慑怖,相说国安,书成主悟。

酈生陸賈列傳譯文

  酈食其是陳留高陽人。他非常喜歡讀書,但家境貧寒,窮困潦倒,連能供得起自己穿衣吃飯的產業都沒有,只得當了一名看管里門的下賤小吏。但是儘管如能,縣中的賢士和豪強卻不敢隨便役使他,縣裡的人們都稱他為“狂生”。

  等到陳勝、項梁等人反秦起義的時候,各路將領攻城略地經過高陽的有數十人,但酈食其聽說這些人都是一些斤斤計較、喜歡煩瑣細小的禮節,剛愎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的小人,因此他就深居簡出,隱藏起來,不去逢迎這些人。後來,他聽說沛公帶兵攻城略地來到陳留郊外,沛公部下的一個騎士恰恰是酈食其鄰里故人的兒子,沛公時常向他打聽他家鄉的賢士俊傑。一天,騎士回家,酈食其看到他,對他說道:“我聽說沛公傲慢而看不起人,但他有許多遠大的謀略,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隨的人,只是苦於沒人替我介紹。你見到沛公,可以這樣對他說,‘我的家鄉有位酈先生,年紀已有六十多歲,身高八尺,人們都稱他是狂生,但是他自己說並非狂生。’”騎士回答說:“沛公並不喜歡儒生,許多人頭戴儒生的帽子來見他,他就立刻把他們的帽子摘下來,在裡邊撒尿。在和人談話的時候,動不動就破口大罵。所以您最好不要以儒生的身份去向他遊說。”酈食其說:“你只管像我教你的這樣說。”騎士回去之後,就按酈生囑咐的話從容地告訴了沛公。

  後來沛公來到高陽,在旅舍住下,派人去召酈食其前來拜見。酈生來到旅舍,先遞進自己的名片,沛公正坐在床邊伸著兩腿讓兩個女人洗腳,就叫酈生來見。酈生進去,只是作個長揖而沒有傾身下拜,並且說:“您是想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還是想率領諸侯滅掉秦國?”沛公罵道:“你個奴才相儒生!天下的人同受秦朝的苦已經很久了,所以諸侯們才陸續起兵反抗暴秦,你怎麼說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酈生說:“如果您下決心聚合民眾,召集義兵來推翻暴虐無道的秦王朝,那就不應該用這種倨慢不禮的態度來接見長者。”於是沛公立刻停止了洗腳,穿整齊衣裳,把酈生請到了上賓的座位,並且向他道歉。酈生談了六國合縱連橫所用的謀略,沛公喜出望外,命人端上飯來,讓酈生進餐,然後問道:“那您看今天我們的計策該怎麼制定呢?”酈生說道:“您把烏合之眾,散亂之兵收集起來,總共也不滿一萬人,如果以此來直接和強秦對抗的話,那就是人們所常說的探虎口啊。陳留是天下的交通要道,四通八達的地方,現在城裡又有很多存糧。我和陳留的縣令很是要好,請您派我到他那裡去一趟,讓他向您來投降。他若是不聽從的話,您再發兵攻城,我在城內又可以作為內應。”於是沛公就派遣酈生前往,自己帶兵緊隨其後,這樣就攻取了陳留,賜給酈食其廣野君的稱號。

  酈生又薦舉他的弟弟酈商,讓他帶領幾千人跟隨沛公到西南攻城略地。而酈生自己常常擔任說客,以使臣的身份奔走於諸侯之間。

  在漢王三年(前204)的秋天,項羽攻打漢王,攻克了滎陽城,漢兵逃走去保衛鞏、洛。不久,楚國人聽說淮陰侯韓信已經攻破趙國,彭越又多次在梁地造反,就分出一部人馬前去營救。淮陰侯韓信正在東方攻打齊國,漢王又多次在滎陽、成皋被項羽圍困,因此想放棄成皋以東的地盤;屯兵鞏、洛以與楚軍對抗。酈生便就此進言道:“我聽說能知道天之所以為天的人,可以成就統一大業;而不知道天之所以為天的人,統一大業不可成。作為成就統一大業的王者,他以平民百姓為天,而平民百姓又以糧食為天。敖倉這個地方,天下往此地輸送糧食已經有好長時間了。我聽說現在此處貯藏的糧食非常多。楚國人攻克了滎陽,卻不堅守敖倉,而是帶兵向東而去,只是讓一些罪犯來分守成皋,這是上天要把這些糧食資助給漢軍。當前楚軍很容易擊敗,而我們卻反要退守,把要到手的利益反扔了出去,我私下裡認為這樣做是錯了。更何況兩個強有力的對手不能同時並立,楚漢兩國的戰爭經久相持不下,百姓騷動不安,全國混亂動盪,農夫放下農具停耕,織女走下織機輟織,徘徊觀望,天下百姓究竟心向哪一方還沒有決定下來。所以請您趕快再次進軍,收復滎陽,佔有敖倉的糧食,阻塞成皋的險要,堵住太行交通要道,扼制住蜚狐關口,把守住白馬津渡,讓諸侯們看看今天的實際形勢,那麼天下的人民也就知道該歸順哪一方了。如今燕國、趙國都已經平定,只有齊國還沒有攻打下來,而田廣佔據著幅員千里的齊國,田間帶領著二十萬大軍,屯兵於歷城,各支田氏宗族都力量強大,他們背靠大海,憑藉黃河、濟水的阻隔,南面接近楚國,齊國人又多詐變無常,您即使是派遣數十萬軍隊,也不可能在一年或幾個月的時間裡把它打下來。我請求奉您的詔命去遊說齊王,讓他歸漢而成為東方的屬國。”漢王回答說:“好,就這樣吧!”

  漢王聽從了酈生的計策,再次出兵據守敖倉,同時派遣酈生前往齊國。酈生對齊王說道:“您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嗎?”齊王回答:“我不知道。”酈生說:“若是您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那麼齊國就可以保全下來,若是不知道天下人心歸向的話,那麼齊國就不可能保全了。”齊王問道:“天下人心究竟歸向誰呢?”酈生說:“歸向漢王。”齊王又問:“您老先生為什麼這樣說呢?”酈生回答:“漢王和項王併為向西進軍攻打秦朝,在義帝面前已經明白地約定好了,先攻入咸陽的人就在那裡稱王。漢王先攻入咸陽,但是項王卻背棄了盟約,不讓他在關中稱王,而讓他到漢中為王。項王遷徙義帝並派人暗殺了他,漢王聽到之後,立刻發起蜀漢的軍隊來攻打三秦,出函谷關而追問義帝遷徙的處所,收集天下的軍隊,擁立以前六國諸侯的後代。攻下城池立刻就給有功的將領封侯,繳獲了財寶立刻就分贈給士兵,和天下同得其利,所以那些英雄豪傑、才能超群的人都願意為他效勞。諸侯的軍隊從四面八方來投歸,蜀漢的糧食船挨著船源源不斷地順流送來。而項王既有背棄盟約的壞名聲,又有殺死義帝的不義行為;他對別人的功勞從來不記著,對別人的罪過卻又從來不忘掉;將士們打了勝仗得不到獎賞,攻下城池也得不到封爵;不是他們項氏家族的沒有誰得到重用;對有功人員刻下侯印,在手中反覆把玩,不願意授給;攻城得到財物,寧可堆積起來,也不肯賞賜給大家;所以天下人背叛他,才能超群的人怨恨他,沒有人願意為他效力。因此天下之士才都投歸漢王,漢王安坐就可以驅使他們。漢王帶領蜀漢的軍隊,平定了三秦,佔領了西河之外大片土地,率領投誠過來的上黨精銳軍隊,攻下了井陘,殺死了成安君;擊敗了河北魏豹,佔有了三十二座城池:這就如同所向無敵的蚩尤的軍隊一樣,並不是靠人的力量,而是上天保佑的結果。現在漢王已經據有敖倉的糧食,阻塞成皋的險要,守住了白馬渡口,堵塞了大行要道,扼守住蜚狐關口,天下諸侯若是想最後投降那就先被滅掉。您若是趕快投降漢王,那麼齊國的社稷還能夠保全下來;倘若是不投降漢王的話,那麼危亡的時刻立刻就會到來。”田廣認為酈生的話是對的,就聽從酈生,撤除了歷下的兵守戰備,天天和酈生一起縱酒做樂。

  淮陰侯韓信聽說酈生沒費吹灰之力,坐在車上跑了一趟,憑三寸不爛之舌便取得了齊國七十餘座城池,心中很不服氣,就乘夜幕的掩護,帶兵越過平原偷偷地襲擊齊國。齊王田廣聽說漢兵已到,認為是酈生出賣了自己,便對酈生說:“如果你能阻止漢軍進攻的話,我讓你活著,若不然的話,我就要烹殺了你!”酈生說:“幹大事業的人不拘小節,有大德的人也不怕別人責備。你老子不會替你再去遊說韓信!”這樣,齊王便烹殺了酈生,帶兵向東逃跑而去。

  漢高祖十二年(前195),曲周侯酈商以丞相的身份帶兵攻打黥布有功。高祖在分封列侯攻臣時,很是思念酈食其。酈食其的兒子酈疥多次帶兵打仗,但立下的軍功沒有達到封侯的程度,皇帝就為他父親的緣故,封酈疥為高梁侯。後來又改食邑在武遂,侯位傳了三代。在元狩元年(前122)的時候,武遂侯酈平因偽稱皇帝的命令,騙取了衡山王一百斤黃金,犯下的罪過應該街頭處死,但恰在此時,他因病去世,封邑也被撤消。

  陸賈是楚國人,以幕僚賓客的身份隨從高祖平定天下,當時人們都稱他是很有口才的說客,所以伴隨在高祖的身邊,常常出使各個諸侯國。

  在高祖剛把中國平定的時候,尉他也平定了南越,便在那裡自立為王。高祖考慮天下初定,中國勞苦,就沒有誅殺尉他,還派遣陸賈帶著賜給尉他的南越王之印前去任命。陸生到了南越,尉他梳著當地流行的一撮錐子一樣的髮髻,像簸箕一樣地伸開兩腿坐著,接見陸生。陸生就此向尉他說道:“您本是中國人,親戚、兄弟和祖先的墳墓都在真定。而現在您卻一反中國人的習俗,丟棄衣冠巾帶,想用只有彈丸之地的小小南越來和天子抗衡,成為敵國,那你的大禍也就要臨頭了。況且秦朝暴虐無道,諸侯豪傑都紛紛而起,只有漢王首先入關,佔據咸陽。項羽背叛盟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們都歸屬於他,可以稱得上是強大無比。但是漢王從巴蜀出兵之後,征服天下,平定諸侯,殺死項羽,滅掉楚國。五年之間,中國平定。這不是人力所能辦到的,而是上天輔佐的結果。現在大漢天子聽說您在南越稱王,不願意幫助天下人討平暴逆,漢朝將相都想帶兵來消滅您。但是天子愛惜百姓,想到他們剛剛經歷了戰爭的勞苦亂離,因此才暫且罷兵,派遣我授予你南越王的金印,剖符為信,互通使臣。您理應到郊外遠迎,面向北方,拜倒稱臣,但是您卻想以剛剛建立,還沒有把人眾收攏起來的小小南越,在此桀傲不馴。倘若讓朝廷知道了此事,挖掘燒燬您祖先的墳墓,誅滅您的宗族,再派一名偏將帶領十萬人馬來到越地,那麼南越人殺死您投降漢朝,就如同翻一下手背那麼容易。”

  尉他聽罷,立刻站起身來,向陸生道歉說:“我在蠻夷中居住得時間長了,所以太失禮義了。”接著,他又問陸生:“我和蕭何、曹參、韓信相比,誰更有德有才呢?”陸生說道:“您似乎比他們強一點。”尉他又問:“那我和皇帝相比呢?”酈生回答:“皇帝從豐沛起兵,討伐暴虐的秦朝,掃平強大的楚國,為整個天下的人興利除害,繼承了五帝三皇的宏偉業績,統理整個中國。而中國的人口以億來計算,土地方圓萬里,處於天下最富饒的地域,人多車眾,物產豐富,政令出於一家,這種盛況是從開天闢地以來從未有過的。而現在您的人眾不過幾十萬,而且都是未開化的蠻夷,又居住在這侷促狹小的山地海隅之間,只不過如同漢朝的一個郡罷了,您怎麼竟同漢朝相比!”尉他聽了,哈哈大笑,說道:“我不能在中國發跡起家,所以才在此稱王。假使我佔據中國,我又哪裡比不上漢王呢?”透過交談,尉他非常喜歡陸生,留下他和自己飲酒作樂好幾個月。尉他說:“南越人當中沒有一個和我談得來,等到你來到這裡之後,才使我每天都能聽到過去所未曾聽到的事情。”尉他還送給陸生一個袋裝包裹,價值千金,另外還送給他不少其它禮品,也價值千金。陸生終於完成拜尉他為南越王的使命,使他向漢稱臣,服從漢朝的管制約束。陸賈還朝之後,把以上情況向高祖彙報,高祖非常高興,任命陸賈為太中大夫。

  陸生在皇帝面前時常談論《經》、《尚書》等儒家經典,聽到這些,高帝很不高興,就對他大罵道:“你老子的天下是靠騎在馬上南征北戰打出來的,哪裡用得著《詩》、《書》!”陸生回答說:“您在馬上可以取得天下,難道您也可以在馬上治理天下嗎?商湯和周武,都是以武力征服天下,然後順應形勢以文治守成,文治武功並用,這才是使國家長治久安的最好辦法啊。從前吳王夫差、智伯都是因極力炫耀武功而致使國家滅亡;秦王朝也是一味使用嚴酷刑法而不知變更,最後導致自己的滅亡。假使秦朝統一天下之後,實行仁義之道,效法先聖,那麼,陛下您又怎麼能取得天下呢?”高帝聽完之後,心情不快,臉上露出慚愧的顏色,就對陸生說:“那就請您嘗試著總結一下秦朝失去天下,我們得到天下,原因究竟在哪裡,以及古代各王朝成功和失敗的原因所在。”這樣,陸生就奉旨大略地論述了國家興衰存亡的徵兆和原因,一共寫了十二篇。每寫完一篇就上奏給皇帝,高帝沒有不稱讚的,左右群臣也是一齊山呼萬歲,把他這部書稱為“新語”。

  在孝惠帝時,呂太后掌權用事,想立呂氏諸人為王,害怕大臣中那些能言善辯的人,而陸生也深知自己強力爭辯也無濟於事,因此就稱病辭職,在家中閒居。因為好畤一帶土地肥沃,就在這裡定居下來,陸生有五個兒子,他把出使南越所得的袋裝包裹拿出來賣了千金,分給兒子們,每人二百金,讓他們從事生產。陸生自己則時常坐著四匹馬拉的車子,帶著歌舞和彈琴鼓瑟的侍從十個人,佩帶著價值百金的寶劍到處遊玩。他曾這樣對兒子們說:“我和你們約定好,當我出遊經過你們家時,要讓我的人馬吃飽喝足,儘量滿足大家的要求。每十天換一家。我在誰家去世,就把寶劍車騎以及侍從人員都歸誰所有。我還要到其他的朋友那裡去,所以一年當中我到你們各家去大概不過兩三次,總來見你們,就不新鮮了,用不著總厭煩你們老子這麼做了。”

  呂太后掌權時期,封諸呂為王。諸呂專攬大權想劫持幼主,奪取劉姓的天下。右丞相陳平對此很是擔憂,但是自己力量有限,不能強爭,害怕禍及自己,常常安居家中反覆思索。有一次,陸生前去請安,徑直到陳平身邊坐下,在這時陳平正在深思,沒有立刻發覺到陸生到了。陸生問道:“您的憂慮為什麼如此深重呢?”陳平說:“你猜猜看,我究竟憂慮什麼?”陸生說:“您老先生位居右丞相之職,是有三萬戶食邑的列侯,可以說富貴榮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應該說是沒有這方面的慾望了。然而若是說您老有憂愁的話,那隻不過是擔憂諸呂和幼主而已。”陳平說:“你猜得很對,你看這事該怎麼辦呢?”陸生說:“天下平安無事的時候,要注意丞相;天下動亂不安的時候,要注意大將。如果大將和丞相配合默契,那麼士人就會歸附;士人歸附,那麼天下即使有意外的事情發生,國家的大權也不會分散。為國家大業考慮,這事情都在您和周勃兩個人掌握之中了。我常常想把這些話對太尉周勃講明白,但是他和我總開玩笑,對我的話不太重視。您為什麼不和太尉交好,建立起親密無間的聯絡?”接著,陸生又為陳平籌劃出幾種對付呂氏的辦法。陳平就用他的計策,拿出五百金來給絳侯周勃祝壽,並且準備了盛大的歌舞宴會來招待他;而太尉周勃也以同樣的方式來回報陳平。這樣,陳平、周勃二人就建立起非常密切的聯絡,而呂氏篡權的陰謀也就更加難於實現了。陳平又把一百個奴婢、五十輛車馬、五百萬錢送給陸生作為飲食費用。陸生就用這些費用在漢朝廷公卿大臣中游說,搞得名聲很大。

  等到殺死了諸呂,迎立孝文帝登上皇帝的寶座,陸生對此出了不少力。孝文帝即位之後,想派人出使南越。陳平丞相等人就推薦陸生為太中大夫,派他出使南越,命令南越王尉他取消了黃屋稱制等越禮行為,讓他採用和其它諸侯一樣的禮節儀式。陸生出使之後,依此行事,皇帝的要求都達到了,所以文帝很滿意。關於此事的具體情節,都記錄在《南越列傳》中。陸生最後以年老去世。

  平原侯朱建是楚國人。開始他曾經擔任過淮南王黥布的國相,但因有罪而離去。後來他又重新在黥布手下幹事,黥布想造反的時候,問朱建怎樣看此事,朱建極力反對。但黥布沒有聽從他的意見,而是按照梁父侯所說的去做,於是便起兵造反。等到漢朝平定叛亂,殺死黥布以後,聽說平原君朱建曾經勸黥布不要造反,同時他又沒有參與造反的陰謀活動,就沒有誅殺朱建。有關此事,在《黥布傳》中有記載。

  平原君朱建這個人能言善辯,口才很好,同時他又剛正不阿,恪守廉潔無私的節操。家安在長安。他說話做事決不隨便附和,堅持道義的原則而不肯曲從討好,取悅於人。闢陽侯審食其品行不端正,靠阿諛奉承深得呂太后的寵愛。當時闢陽侯很想和平原君交好,但平原君就是不肯見他。在平原君母親去世的時候,陸生和平原君一直很要好,所以就前去弔唁。平原君家境貧寒,連給母親出殯送喪的錢都沒有,正要去借錢來置辦殯喪用品,陸生卻讓平原君只管發喪,不必去借錢。然後,陸生卻到闢陽侯家中,向他祝賀說:“平原君的母親去世了。”闢陽侯不解地說:“平原君的母親死了,你祝賀我幹什麼?”陸生說道:“以前你一直想和平原君交好,但是他講究道義不和你往來,這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現在他母親已經去世,您若是贈送厚禮為他母親送喪,那麼他一定願意為您拼死效勞。”於是闢陽侯就給平原君送去價值一百金的厚禮。而當時的不少列侯貴人也因為闢陽侯送重禮的緣故,也送去了總值五百金的錢物。

  闢陽侯特別受呂太后的寵愛,有的人就在孝惠帝面前說他的壞話,孝惠帝大怒,就把他逮捕交給官吏審訊,並想借此機會殺掉他。呂太后感到慚愧,又不能替他說情。而大臣們大都痛恨闢陽侯的醜行更想借此機會殺掉他。闢陽侯很著急,就派人給平原君傳話,說自己想見見他。但平原君卻推辭說:“您的案子現在正緊,我不敢會見您。”然後平原君請求會見孝惠帝的寵臣閎籍孺,說服他道:“皇帝寵愛您的原因,天下的人誰都知道。現在闢陽侯受寵於太后,卻被逮捕入獄,滿城的人都說您給說的壞話,想殺掉您。如果今天闢陽侯被皇上殺了,那麼明天早上太后發了火,也會殺掉您。您為什麼還不脫了上衣,光著膀子,替闢陽侯到皇帝那裡求個情呢?如果皇帝聽了您的話,放出闢陽侯,太后一定會非常高興。而太后、皇帝兩人都寵愛您,那麼您也就會加倍富貴了。”於是閎籍孺非常害怕,就聽從了平原君的主意,向皇帝給闢陽侯說情,皇帝果然放出了闢陽侯。闢陽侯在被囚禁的時候,很想會見平原君,但是平原君卻不肯見闢陽侯,闢陽侯認為這是背叛自己,所以對他很是惱恨。等到他被平原君成功地救出之後,才感到特別吃驚。

  呂太后去世之後,大臣們殺死了諸呂。闢陽侯和諸呂關係極深,但最終沒有被殺死。保全闢陽侯生命計劃之所以實現,都是陸生和平原君的力量。

  在孝文帝時期,淮南厲王殺死了闢陽侯,這是因為他和諸呂關係至深的緣故。文帝又聽說闢陽侯的許多事情都是他的門客平原君出謀策劃的,所以就派遣官吏去逮捕他,想治他的罪。聽到官吏已到自己家門口,平原君就想自殺,他的幾個兒子和來負責逮捕他的官員都說:“事情的結果究竟如何,現在還不清楚,你為什麼要這樣老早地自殺呢?”平原君對兒子們說:“我一個人死了之後,對我們一家人的災禍也就沒有了,也就不會使你們受到牽連。”這樣,他就拔劍自殺而死。孝文帝聽到此事非常惋惜,說:“我並沒有殺他的意思。”為了表示對其家屬的撫慰,文帝就把他的兒子召進朝廷,任命為太中大夫。後來出使匈奴,由於單于悖慢無禮,就大罵單于,死在了匈奴。

  當初,沛公帶兵經過陳留的時候,酈生到軍門遞上自己的名片說:“高陽的卑賤百姓酈食其,私下裡我聽說沛公奔波在外,露天而處,不辭勞苦,帶領人馬幫助楚軍來征討暴虐無道的秦朝,敬請勞駕諸位隨從人員,進去通稟一聲,說我想見到沛公,和他談論天下大事。”使者進去稟告,沛公一邊洗腳一邊問使者:“來者是什麼樣的人?”使者回答說:“看他相貌好像一個有學問的大孺,身穿讀書人的衣服,頭戴巍峨的高山冠。”沛公說:“請替我謝絕他,說我正忙於討平天下的大事,沒有時間見儒生。”使者出來道歉說:“沛公敬謝先生,他正忙於討平天下的大事,沒有時間見儒生。”酈生聽罷,瞪圓了眼睛,手持寶劍,斥責使者說:“快點!再去告訴沛公一聲,我是高陽酒徒,並不是一個儒生。”使者見此,驚慌失措,竟嚇得把名片掉在了地上,然後又跪下撿起,飛快地轉身跑了進去,再次向沛公通報:“外邊那個客人,真正是天下壯士,他大聲斥責我,我很是害怕,嚇得我把名片掉在了地上,他說:‘你快滾回去,再次通報,你家老子是個高陽酒徒。’”沛公立刻擦乾了腳,手拄著長矛說道:“請客人進來!”

  酈生進去之後,以平等的禮節——長揖——來和沛公見面,並且說道:“沛公您長年累月暴衣露冠地在外奔波勞碌,很是辛苦,帶領人馬和楚軍一起征討暴虐無道的秦朝,但是沛公您為什麼一點兒也不自重自愛呢?我想以討論天下大事為由見到您,而您卻說什麼‘我正忙於討平天下,沒有時間見儒生’。您想平定天下,成就天下最大的功業,但卻從外貌來看人,這樣恐怕就要失去天下那些有本事的人。況且我想您的聰明才智不如我,勇敢堅強又不如我,您如果想成就平定天下的大業而不想見到我的話,我認為您就失去了一個人才。”沛公連忙向他道歉說:“剛才我只聽說了您的外貌,現在我才真正瞭解了您的意圖。”於是請他到位子上就座,問他平定天下的妙計良策。酈生說:“沛公您若想成就統一天下的大業,不如先佔據陳留。陳留這個地方是一個可以據守的四通八達的交通要衝,同時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在城裡貯藏著幾千萬石糧食,城牆守衛工事非常牢固。而我和陳留的守令一向非常好,我想為您前去說服他,讓他向您投降。若是他不聽我的,請允許我替您把他殺掉,然後拿下陳留。沛公您率領陳留的兵將,佔據堅固的陳留城,吃陳留的存糧,召集天下各地想投靠您的人馬;等到兵力強大以後,您就可以所向無敵,橫行天下,那也就沒有任何人能對您構成威脅了。”沛公說:“我完全聽從您的教誨。”

  於是酈生就在這一天夜裡去見陳留守令,向他遊說道:“秦朝暴虐無道而天下的人都反對它,現如今您和天下人一起造反就能成大功,而您卻獨自一人為將要滅亡的秦朝擁城固守,我私下裡為您的危險處境深深擔憂。”陳留守令說道:“秦朝的法令嚴酷無刑,不能夠隨便胡說,倘若這樣的話,就要滅族,我不能按照你所說的去做。您老先生指教我的話,並不是我的意圖,請您不要再說了。”這天夜裡,酈生就在城中留下來休息,到了夜半時分,他悄悄地斬下陳留守令的頭,越牆而下,報與沛公得知。沛公帶領人馬,攻打城池,把縣令的頭掛在旗竿上給城上的人看說:“趕快投降吧,你們守令的腦袋被我們砍下來了!誰後投降,就一定要先殺他!”這時陳留人見守令已死,便相繼投降了沛公。沛公進城之後,就住在陳留的南城城門樓上,用的是陳留武庫裡的兵器,吃的是城裡的存糧,在這裡進進出出地逗留了三個月,召募的軍隊已達幾萬人,然後就入關攻滅秦朝。

  太史公說:今天世上流傳的寫酈生的傳記,大多這樣說,漢王在平定了三秦之後,回軍向東攻打項羽,帶領軍隊活動在鞏、洛之間時,酈生才身穿儒衣前去向漢王遊說。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實際情況是在沛公攻入函谷關之前,與項羽分手,來到高陽,在這時得到了酈生兄弟二人。我讀陸賈的《新語》十二篇,可以看出他真正是當代少有的大辯士。而平原君的兒子和我關係很好,因此才能詳細地把上述這一切都記錄下來。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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