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說林上

說林上原文

  汤以伐桀,而恐天下言己为贪也,因乃让天下于务光。而恐务光之受之也,乃使人说务光曰:"汤杀君,而欲传恶声于子,故让天下于子。"务光因自投于河。

  秦武王令甘茂择所欲为于仆与行事,孟卯曰:"公不如为仆。公所长者使也。公虽为仆,王犹使之于公也。公佩仆玺而为行事,是兼官也。"

  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孔子出,子圉入,请问客。太宰曰:"吾已见孔子,则视子犹蚤虱之细者也。吾今见之于君。"子圉恐孔子贵于君也,因谓太宰曰:"君已见孔子,亦将视子犹蚤虱也。"太宰因弗复见也。

  魏惠王为臼里之盟,将复立于天子。彭喜谓郑君曰:"君勿听。大国恶有天子,小国利之。若君与大不听,魏焉能与小立之?"

  晋人伐邢,齐桓公将救之。鲍叔曰:"太蚤。邢不亡,晋不敝;晋不敝,齐不重。且夫持危之功,不如存亡之德大。君不如晚救之以敝晋,齐实利;待邢亡而复存之,其名实美。"桓公乃弗救。

  子胥出走,边候得之。子胥曰:"上索我者,以我有美珠也。今我已亡之矣。我且曰子取吞之。"候因释之。

  庆封为乱于齐而欲走越。其族人曰:"晋近,奚不之晋?"庆封曰:"越远,利以避难。"族人曰:"变是心也,居晋而可;不变是心也,虽远越,其可以安乎?"

  智伯索地于魏宣子,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无故请地,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彼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智伯必骄而轻敌,邻邦必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则智伯之命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骄智伯。且君何释以天下图智氏,而独以吾国为智氏质乎?"君曰:"善。"乃与之万户之邑。智伯大悦,因索地于赵,弗与,因围晋阳。韩、魏反之外,赵氏应之内,智氏以亡。

  秦康公筑台三年。荆人起兵,将欲以兵攻齐。任妄曰:"饥召兵,疾召兵,劳召兵,乱召兵。君筑台三年,今荆人起兵将攻齐,臣恐其攻齐为声,而以袭秦为实也,不如备之。"戍东边,荆人辍行。

  齐攻宋,宋使臧孙子南求救于荆。荆大说,许救之,甚欢。臧孙子忧而反。其御曰:"索救而得,今子有忧色,何也?"臧孙子曰:"宋小而齐大。夫救小宋而恶于大齐,此人之所以忧也;而荆王说,必以坚我也。我坚而齐敝,荆之所利也。"臧孙子乃归。齐人拔五城于宋而荆救不至。

  魏文侯借道于赵而攻中山,赵肃侯将不许。赵刻曰:"君过矣。魏攻中山而弗能取,则魏必罢。罢则魏轻,魏轻则赵重。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赵而有中山也。是用兵者魏也,而得地者赵也。君必许之。许之而大欢,彼将知君利之也,必将辍行。君不如借之道,示以不得已也。"

  鸱夷子皮事田成子,田成子去齐,走而之燕,鸱夷子皮负传而从。至望邑,子皮曰:"子独不闻涸泽之蛇乎?泽涸,蛇将徙。有小蛇谓大蛇曰:"子行而我随之,人以为蛇之行者耳,必有杀子者。不如相衔负我以行,人以我为神君也。乃相衔负以越公道。人皆避之,曰:'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恶,以子为我上客,千乘之君也;以子为我使者,万乘之卿也。子不如为我舍人。"田成子因负传而随之。至逆旅,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因献酒肉。

  温人之周,周不纳客。问之曰:"客耶?"对曰:"主人。"问其巷人而不知也,吏因囚之。君使人问之曰:"子非周人也,而自谓非客,何也?"对曰:"臣少也诵《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君天子,则我天子之臣也。岂有为人之臣而又为之客哉?故曰:主人也。"君使出之。

  韩宣王谓樛留曰:"吾欲两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简公两用田成、阚止而简公杀魏两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王两用之,其多力者树其党,寡力者借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则王之国危矣。"

  绍绩味醉寐而亡其裘。宋君曰:"醉足以亡裘乎?"对曰:"桀以醉亡天下,而《康诰》曰:'毋彝酒。'彝酒者,常酒也。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

  管仲、隰朋从于桓公而伐孤竹,春往冬反,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马而随之,遂得道。行山中无水,隰朋曰:"蚁冬居山之阳,夏居山之阴。蚁壤一寸而有水。"乃掘地,遂得水。以管仲之圣而隰朋之智,至其所不知,不难师于老马与蚁。今人不知以其愚心而师圣人之智,不亦过乎?

  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者,谒者操之以入。中射之士问曰:"可食乎?"曰:"可。"因夺而食之。王大怒,使人杀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说王曰:"臣问谒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无罪,而罪在谒者也。且客献不死之药,臣食之而王杀臣,是死药也,是客欺王也。夫杀无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也,不如释臣。"王乃不杀。

  田驷欺邹君,邹君将使人杀之。田驷恐,告惠子。惠子见邹君曰:"今有人见君,则夹其一目,奚如?"君曰:"我必杀之。"惠子曰:"瞽两目夹,君奚为不杀?"君曰:"不能勿夹。"惠子曰:"田驷东欺齐侯,南欺荆王,驷之于欺人,瞽也,君奚怨焉?"邹君乃不杀。

  鲁穆公使众公子或宦于晋,或宦于荆。犁鉏曰:"假人于越而救溺子,越人虽善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今晋与荆虽强,而齐近,鲁患其不救乎!"

  严遂不善周君,患之。冯沮曰:"而韩傀贵于君。不如行贼于韩傀,则君必以为严氏也。"

  张谴相韩,病将死。公乘无正怀三十金而问其疾。居一日,君问张谴曰:"若子死,将谁使代子?"答曰:"无正重法而畏上。虽然,不如公子食我之得民也。"张谴死,因相公乘无正。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候谓堵师赞曰:"乐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答曰:"其子而食之,且谁不食?"乐羊罢中山,文候赏其功而疑其心。孟孙猎得鹿,使秦西巴持之归,其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而与之。孟孙适,至而求鹿。答曰:"余弗忍而与其母。"孟孙大怒,逐之。居三月,复召以为其子传。其御曰:"曩将罪之,今召以为子传,何也?"孟孙曰:"夫不忍鹿,又且忍吾子乎?"故曰:"巧诈不如拙诚。"乐羊以有功见疑,秦古巴以有罪益信。

  曾从子,善相剑者也。卫君怨吴王。曾从子曰:"吴王好剑,臣相剑者也。臣请为吴王相剑,拔而示之,因为君刺之。"卫君曰:"子之为是也,非缘义也,为利也。吴强而富,卫弱而贫。子必往,吾恐子为吴王用之于我也。"乃逐之。

  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盛羹于土铏,则必将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盛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舍茅茨之下,则必锦衣九重,高台广室也。称此以求,则天下不足矣。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之不足也。

  周公旦已胜殷,将攻商盖。辛公甲曰:"大难攻,小易服。不如服众小以劫大。"乃攻九夷而商盖服矣。

  纣为长夜之饮,欢以失日,问其左右,尽不知也。乃使人问箕子。箕子谓其徒曰:"为天下主而一国皆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国皆不知而我独知之,吾其危矣。"辞以醉而不知。

  鲁人身善织屦,妻善织缟,而欲徙于越。或谓之曰:"子必穷矣。"鲁人曰:"何也?"曰:"屦为履之也,而越人跣行;缟为冠之也,而越人被发。以子之所长,游于不用之国,欲使无穷,其可得乎?"

  陈轸贵于魏王。惠子曰:"必善事左右。夫杨,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之而一人拔之,则毋生杨。至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子虽工自树于王,而欲去子者从,子必危矣。"

  鲁季孙新弑其君,吴起仕焉。或谓起曰:"夫死者始死而血,已血而衄,已衄而灰,已灰而土。及其土也,无可为者矣。今季孙乃始血,其毋乃未可知也。"吴起因去之晋。

  隰斯弥见田成子,田成子与登台四望。三面皆暢,南望,隰子家之树蔽之。田成子亦不言。隰子归,使人伐之;斧离数创,隰子止之。其相室曰:"何变之数也?"隰子曰:"古者有谚曰:'知渊中之鱼者不祥。'夫田子将有大事,而我示之知微,我必危矣。不伐树,未有罪也;知人之所不言,其罪大矣。"乃不伐也。

  杨子过于宋,东之逆旅,有妾二人,其恶者贵,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之父答曰:"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谓弟子曰:"行贤而自贤之心,焉往而不美。"

  卫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积聚。为人妇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积聚,其姑以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于教子非也,而自知其益富。念人臣之处官者,皆是类也。

  鲁丹三说中山之君而不受也,因散五十金事其左右。复见,未语,而君与之食。鲁丹出,而不反舍,遂去中山。其御曰:"及见,乃始善我。何故去之?"鲁丹曰:"夫以人言善我,必以人言罪我。"未出境,而公子恶之曰:"为赵来间中山。"君因索而罪之。

  田伯鼎好士而存其君,白公好士而乱荆。其好士则同,其所以为则异。公孙友自刖而尊百里,竖刁自宫而谄桓公。其自刑则同,其所以自刑之为则异。慧子曰:"狂者东走,逐者亦东走。其东走则同,其所以东走之为则异。故曰:同事之人,不可不审察也。"

說林上譯文

  商湯已滅夏桀,而怕天下人說自己貪心,於是就把天下讓給務光。但怕務光真的接受下來,就又派人勸告務光說:“商湯殺了君主而想把壞名聲轉嫁給你,所以才把天下讓給你。”務光因此投河自盡。

  秦武王叫甘茂在僕官與行事官中選擇一種自己想要做的官職。孟卯說:“您不如做僕官。您的特長是做使臣。您即使做了僕官,君主仍會把使臣的事務交給您。您佩帶著僕官的印信,又做著行事官的事情,這是身兼二職啊!”

  子圉把孔子引見給宋國太宰。孔子走後,子圍進來,詢問太宰對孔子的看法。太宰說:“我見過孔子之後,再看你就像渺小的跳蚤蝨子一樣了。我現在就把他引見給君主。”子圉怕孔子被君主看重,因而告訴太宰說:“君主見過孔子後,也會把你看作如同跳蚤蝨子一般了。”於是太宰不再向宋君引見孔子。魏惠王主持臼裡的盟會,打算恢復周天子的地位。彭喜告訴韓王說:“君王別聽他的。大國討厭有天子,天子只對小國有利。如果君王和大國都不聽他的,魏國還怎麼能和小國一起恢復周天子的地位呢?”

  晉國討伐邢國,齊桓公打算前去解救。鮑叔說:“為時太早了。邢國不滅亡,晉國就不疲憊;晉國不疲備,齊國地位就不會重要起來。況且扶持危國的功德,比不上恢復亡國的功德大。您不如晚點救邢,以便使晉國疲憊,齊國才能真正得到好處。等邢國滅亡後再幫助他們復國,那樣的名聲才真正美好。”齊桓公於是不去救援。楚人伍子胥出逃,守邊官吏抓住了他。子胥說:“君主搜捕我,是因為我有美珠。現在我已丟失了——我會說是你把它搶去吞吃了的!”守邊官吏因此放走了伍子胥。

  慶封在齊國作亂後,想出奔到越國。同族的人說:“晉國近,為何不去晉國?”慶封說:“越國遠,有利於避難。”同族的人說:“你把作亂的念頭改掉的話。住在晉國就可以了;不把這種念頭改掉,即使遠居越國,難道就能夠安寧嗎?”智伯向魏宣子索要土地,魏宣子不給。任章說:“為什麼不給?”魏宣子說:“平白無故索要土地,所以不給。”任章說:“智伯無故索地,鄰國一定會害怕。他慾壑難填,天下一定會恐懼。您給了土地,智伯一定驕傲而輕敵,鄰國一定恐懼而相互親近。用相互親近的軍隊來對付輕敵的國家,那麼智伯的命就不會久長了。《周書》上說:‘想要打敗它,必須姑且輔助它;想要奪取它,必須姑且給予它。’您不如把土地給予智伯,以便使他驕傲起來。況且您為何放棄用天下的力量來對付智氏,而單獨把我國作為智氏的靶子呢?”宣子說:“好。”於是就把一個萬戶人家的城邑給了智伯。智伯十分高興,接著又向趙國索要土地。趙國不給,智伯因而圍攻晉陽。韓氏、魏氏在城外反戈,趙氏在城內接應,智氏由此滅亡了。秦康公花了三年時間建築臺觀。楚國出兵,打算前去攻打齊國。任妄說:“饑荒招致敵兵,病害招致敵兵,勞民招致敵兵,國亂招致敵兵。您築了三年臺觀,現在楚國出兵要攻打齊國,我伯他們以攻打齊國為名,而以襲擊秦國為實。不如多加防範。”秦國派兵對東面邊境進行戍守,楚國就停止了軍事行動。

  齊國攻打宋國,宋國派減孫子南下向楚國求救。楚國很高興,答應給以救援,勁頭十足。減孫子憂心忡忡地返宋,他的車伕說:“求救的事如願以償了,現在您還憂容滿面,為什麼?”減孫子說:“宋國小,齊國大。為救援弱宋來得罪強齊,這是令人擔憂的事;但楚王卻那麼高興,一定是想以此來堅定我們抗齊的決心。我們堅持下去,齊兵就會疲敝,楚國的利益便在這裡。”於是減孫子回到了宋國。齊人攻下了宋國五座城池,然而楚國的救兵一直沒來救援。魏文侯向趙國借路去攻打中山國,趙肅侯打算不答應。趙刻說:“您錯了。魏攻打中山如不能拿下來,魏就一定會疲憊。魏國疲憊了,地位就會變低,魏國地位變低了,趙國地位就抬高了。魏國攻克中山後,必然不能越過趙國來佔有中山。這樣,用兵的是魏國,而得地的是趙國。您一定得答應借給他道路。答應時顯得很高興,他就會知道您能從中得到好處,結果必將停止軍事行動。您不如借路給他,並表現出借路是出於不得已的事情。”鷗夷子皮侍奉田成子。田成子離開齊國,逃往燕國,鷗夷子皮揹著出關的符碟跟隨著。到了望邑,子皮說:“您難道沒聽說過乾枯湖沼的蛇嗎?湖沼乾枯,蛇準備遷移。有條小蛇對大蛇說:‘您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人們會認為這只不過是過路的蛇,必然有人殺死您。不如相互銜著,您揹著我走,人們會把我看作神君。’於是相互銜嘴,揹著穿過大路。人們都躲開它們,說它們是神君。現在您美而我醜。把您作為我的上客,人們會把我看成千乘小國的君主;把您作為我的使者,人們會把我看成萬乘大國的卿相。您不如做我的近侍,人們就會把我看成是萬乘大國的君主。”田成子因此揹著符碟跟隨在後。到了客店,客店主人非常恭敬地招待了他們,並獻上了酒肉。溫邑有個人來到周,周不接納他這個客人。周人間他說:“是客人麼?”溫人回答說:“是主人!”問他同巷的人,大家都不認識他,小吏因而把他關了起來。周君派人問他:“你不是周人,又自稱不是客人,為什麼?”溫人回答說:“我小時候讀的裡說:‘普天之下,沒有不是君王的土地;四海之內,沒有不是君王的臣子。’現在君王您是天子,那我就該是天子的臣子。哪有做人臣子的,卻又做他的客人呢?所以我說是主人。”周君讓他出了監獄。韓宣王對謬留說:“我想同時重用公仲、公叔,可以嗎?”攆留回答說,“不可以。晉國重用六卿,結果國家遭到了瓜分;齊簡公同時重用田成、闞止,結果簡公遭到殺害;魏國同時重用犀首、張儀,結果西河之地丟失了。如今大王同時重用他們,其中勢力大的會樹立私黨,勢力小的會借重國外勢力。臣子有的在內樹立私黨來傲視君主,有的在外結交諸侯來宰割國土,這樣一來,大王的國家就危險了。”

  紹績昧.醉酒睡著後丟失了皮衣。宋君說:“醉酒足以丟失皮衣嗎?”紹績昧回答說:“夏桀因為醉酒丟失了天下。《尚書·康誥》裡說的‘不要彝酒’,彝酒就是常常喝酒。常常喝酒的,如是天子就會失去天下,如是平民就會失去性命。”。

  管仲、隰朋跟隨齊桓公去討伐孤竹國,春季出征,冬季返回,迷失了道路。管仲說:“老馬的才智可以利用。”就放開老馬前行,大家跟隨在後,於是找到了路。走到山裡沒有水喝,隰朋說:“螞蟻冬天住在山的南面,夏天住在山的北面。地上蟻封有一寸高的話,地下八尺深的地方就會有水。”於是掘地,結果找到了水。憑管仲的智慧和隰朋的聰明,碰到他們不知道的,不惜向老馬和螞蟻學習;現在的人不知道用他們的愚蠢之心去向聖人的智慧學習,不是錯了嗎?

  有人向楚王進獻不死之藥,傳達官拿著藥進來。侍衛武官問道:“可以吃嗎?”傳達官說:“可以。”侍衛武官就搶過來吃了。楚王大怒,派人去殺侍衛武官。侍衛武官讓人勸諫楚王說:“我問傳達官,他說可以吃,我因而吃了藥。這證明我沒罪,罪在傳達官。況且客人進獻不死之藥,我吃了而大王卻要殺我,那就成了死藥,這是客人欺騙了大王。殺無罪的人而表明有人欺騙大王,還不如放了我。”於是楚王沒有殺他。田駟欺騙鄒君,鄒君將派人殺他。田駟害伯了,就告訴惠子。惠子謁見鄒君說:“如果有一人見到您,就閉上一隻眼,怎麼樣?”鄒君說:“我一定殺了他。”惠子說:“瞎子兩隻眼都閉著,您為什麼不殺?”鄒君說:“瞎子不得不閉雙眼”惠子說:“田駟東欺齊侯,南騙楚王。田駟欺騙別人,好象瞎子慣於閉眼,習以為常了,您為何還要怨恨他呢?”於是鄒君沒有殺他。

  魯穆公讓自己的兒子們有的去晉國做官,有的去楚國做官。犁釒且說:“從越國借人來救溺水的孩子,越國人雖然善於游泳,但孩子一定救活不了。失火而從海里取水來救,海水雖然很多,但火一定撲不滅了,因為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晉國和楚國雖然強大,但齊國離魯國近,如果受到齊國攻擊,魯國的禍患恐怕難救了。”韓相嚴遂和西周國君不和,西周國君很憂慮這件事。馮沮說:“嚴遂任相,而韓傀受到韓國君主的器重。不如暗殺韓傀,韓君就一定以為是嚴遂乾的。”

  張譴任韓相,害重病將要死去。公乘無正拿了三十塊金幣去探病。過了一天,韓君問張譴說:“如果您死了,叫誰來代替您的職務呢?”張譴回答說:“公乘無正重視法治並敬畏君主,雖說這樣,但他比不上公子食我更得民心。”張譴死後,韓君就讓公乘無正做相。樂羊擔任魏將去攻打中山國,他的兒子在中山。中山國君把他的兒子煮了,並送給他一些帶汁的肉,樂羊坐在帳幕下吃了,吃完了一杯。魏文侯對堵師贊說:“樂羊因為我的緣故而吃了他兒子的肉。”堵師贊回答說:“他連兒子都吃了,還有誰不能吃呢?”樂羊從中山歸來,文侯獎賞他的功勞,卻懷疑他的用心。孟孫獵到一隻小鹿,讓秦西巴拿著返回。小鹿的母親跟在後面啼叫。秦西巴不忍心,就把小鹿給了母鹿。孟孫回來後,來要小鹿。秦西巴回答說:“我不忍心,就還給了它的母親。”孟孫非常氣憤,趕走了他。過了三個月,又把秦西巴召回來,讓他做自己兒子的老師。他的車伕說:“從前要加罪於他,現在又召來作為兒子的老師,為什麼?”孟孫說:“他對小鹿都不忍下狠心,何況對我的兒子呢?”所以說:“智巧、偽詐比不上笨拙、誠實。”樂羊因有功遭到懷疑,秦西巴因有罪倍受信任。曾從子是擅長鑑定劍的人。衛君怨恨吳王。曾從子說:“吳王喜歡劍,我是鑑定劍的人,請讓我去替吳王鑑定劍,在拔劍給他看的時候,趁機幫您刺殺他。”衛君說:“你現在做這件事,不是遵循義,而是為了利。吳國強大而富有,衛國弱小而貧困。你一定要去,我伯你會被吳王利用來對付我哩。”於是便把他趕跑了。商紂製作了象牙筷子,箕子恐懼了,認為使用象牙筷的話,就一定不會再用陶製器皿來盛帶汁的肉,就一定會配合使用犀牛角杯或玉杯;玉杯象筷一定不會用來盛豆類食品,就一定要想吃耗牛、大象、豹子的胎兒;吃犛牛、大象、豹子的胎兒,就一定不穿粗布短衣而住茅屋下面,就一定要穿多層的織錦衣服,住上高臺大室。按照這個方式追求下去,那麼普天下的東西也不夠他享受了。聖人見到微小的現象就知道事物的苗頭,見到事情的開端就知道最終結果,所以見到象牙筷後箕子就恐懼了,知道普天下的東西都不能滿足商紂王的貪慾。

  周公旦已戰勝殷商,準備攻打商蓋。辛公甲說:“大國難以攻取,小國容易征服。不如先征服眾多小國來威脅大國。”於是攻取了九夷,商蓋跟著被征服了。

  商紂不分日夜地飲酒,因狂歡而忘記了日期,問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就派人去問箕子。箕子對隨從說:“做了天下的主子,可自己和左右的人都忘記了日期,國家恐怕很危險了。大家都不知道而我一個人知道。我恐怕也危險了。”就推說喝醉了酒,並不知道日期。

  魯國有個人自己善於編草鞋,妻子善於織生絹。他想遷到越國去,有人告訴他說;“你一定會困窘了”。魯人說:“為什麼?”這個人說:“草鞋是穿在腳上的,但越國人赤腳走路;生絹做帽,是戴在頭上的,但越國人披髮,不用戴帽。帶著你的長處前往用不著它們的國家去活動,想要不困窘,怎麼可能呢?”陳軫很受魏惠王尊重。惠子說:“一定要好好交結君主的侍從。楊樹,橫著栽就能活,倒“著栽也能活,折斷了再栽還照樣能活。但要是讓十個人去栽,一個人來拔,就沒有能活的楊樹了。憑十人之眾,栽種極易成活的楊樹,卻經不起一個人來拔,這中間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栽樹困難,拔樹容易。你雖然善於在君主面前樹立自己,但企圖趕走你的人很多,你一定危險了。”

  魯季孫剛剛殺了他的君主,吳起在那兒做官。有人對吳起說:“死去的人,剛死時流血;血流盡了,皮肉就枯縮;皮肉枯縮後,就成了殘骸;然後殘骸又會化成土。到化成土後,就再也沒有變故了。現在季孫剛剛把魯君殺掉,往後的.變化恐怕就難以弄清楚了!”吳起因而離開魯國,到魏國去了。隰斯彌拜見田成子,田成子和他一起登臺觀望四方。三面都沒有遮蔽,南面望去,隰斯彌家的樹擋住了視線。因成子並沒有說話。隰斯彌回家,叫人把樹砍倒。斧頭剛砍了幾個口子,隰斯彌制止了。他的管家說:“為什麼變得這麼快?”隰斯彌說:“古代有句諺語說:‘知道深淵中有魚的人不吉祥。’田成子將要幹大事,而我卻顯示出知道他的隱秘,我必定危險了。不砍樹,沒有罪過;知道別人心裡的事,’這個罪過就大了。”於是不再砍樹。楊朱路過宋國東邊的旅店。店主有兩個妄,其中醜的地位高。漂亮的地位低。楊朱問店主緣由,旅店的主人回答說:“長得漂亮的自以為漂亮,我不覺得她漂亮;長得醜的自以為醜,我不覺得她醜。”楊朱對他的弟子說;“做了好事,要去掉自以為好事的想法,“到哪兒能不受到讚美呢?”

  有個衛國人嫁女兒而教育她說:“一定要私下積聚財物。做人家的妻子而被休回孃家,是常有的事;終身在一起的,是很僥倖的。”他的女兒因此私下積聚財物,她婆婆認為她私心太多,就休了她。他的女兒帶回來的財物,比出嫁時所帶去的東西多出一倍。她的父親不歸罪於自己教育女兒不對,而自以為增加財富是聰明的。現在處在官位上的臣子,都是這一類人。

  魯丹多次遊說中山國君,意見總不被接受,就散發了五十塊金幣賄賂國君近臣。又見到君主,沒有說法,君主就款待他飯吃。魯丹出來後,連住所都沒去,就離開了中山國。他的車伕說:“再次見面時,才開始和我們交好,為什麼離開?”魯丹說:“因為他人的話才對我友好,也一定會因為他人的話來怪罪我的。”還未走出國境,公子就中傷他說:“是為趙國來刺探中山國的。”中山國君因此佈置搜捕並要加罪於他。

  田伯鼎喜歡士人,挽救過他的君主;白公勝喜歡士人,卻擾亂了楚國。他們喜歡士人是相同的,但用士人乾的事情卻是不同的。公孫友自己砍掉腳來使百里奚獲得高官,豎刁自行閹割來奉承齊桓公。他們自我用刑是相同的,但他們自我用刑的目的卻是不同的。惠子說:“瘋子向東邊跑;追趕的人也向東邊跑。他們向東邊跑的行為是相同的,但他們所以向東邊跑的目的卻是不同的。所以說,對做了同樣事情的人,不可不嚴格地加以考察。”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