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存韓

存韓原文

  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扞蔽,入则为席荐。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怨悬于天下,功归于强秦。且夫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也。今日臣窃闻贵臣之计,举兵将伐韩。夫赵氏聚士卒,养从徒,欲赘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则诸 侯必灭宗庙,欲西面行其意,非一日之计也。今释赵之患,而攘内臣之韩,则天下明赵氏之计矣。

  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修守备,戎强敌,有蓄积,筑城池以守固。今伐韩,未可一年而灭,拔一城而退,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韩叛,则魏应之,赵据齐以为原,如此,则以韩、魏资赵假齐以固其从,而以与争强,赵之福而秦之祸也。夫进而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则陷锐之卒勤于野战,负任之旅罢于内攻,则合群苦弱以敌而共二万乘,非所以亡赵之心也。均如贵臣之计,则秦必为天下兵质矣。陛下虽以金石相弊,则兼天下之日未也。

  今贱臣之愚计:使人使荆,重币用事之臣,明赵之所以欺秦者;与魏质以安其心,从韩而伐赵,赵虽与齐为一,不足患也。二国事毕,则韩可以移书定也。是我一举二国有亡形,则荆、魏又必自服矣。故曰:“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审用也。以秦与赵敌衡,加以齐,今又背韩,而未有以坚荆、魏之心。夫一战而不胜,则祸构矣。计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韩、秦强弱,在今年耳。且赵与诸侯阴谋久矣。夫一动而弱于诸侯,危事也;为计而使诸 侯有意我之心,至殆也。见二疏,非所以强于诸侯也。臣窃愿陛下之幸熟图之!攻伐而使从者闻焉,不可悔也。

  诏以韩客之所上书,书言韩子之未可举,下臣斯。甚以为不然。秦之有韩,若人之有腹心之病也,虚处则然,若居湿地,著而不去,以极走,则发矣。夫韩虽臣于秦,未尝不为秦病,今若有卒报之事,韩不可信也。秦与赵为难。荆苏使齐,未知何如。以臣观之,则齐、赵之交未必以荆苏绝也;若不绝,是悉赵而应二万乘也。夫韩不服秦之义而服于强也。今专于齐、赵,则韩必为腹心之病而发矣。韩与荆有谋,诸侯应之,则秦必复见崤塞之患。

  非之来也,未必不以其能存韩也为重于韩也。辩说属辞,饰非诈谋,以钓利于秦,而以韩利窥陛下。夫秦、韩之交亲,则非重矣,此自便之计也。

  臣视非之言,文其淫说靡辩,才甚。臣恐陛下淫非之辩而听其盗心,因不详察事情。今以臣愚议:秦发兵而未名所伐,则韩之用事者以事秦为计矣。臣斯请往见韩王,使来入见,大王见,因内其身而勿遣,稍召其社稷之臣,以与韩人为市,则韩可深割也。因令象武发东郡之卒,窥兵于境上而未名所之,则齐人惧而从苏之计,是我兵未出而劲韩以威擒,强齐以义从矣。闻于诸侯也,赵氏破胆,荆人狐疑,必有忠计。荆人不动,魏不足患也,则诸侯可蚕食而尽,赵氏可得与敌矣。愿陛下幸察愚臣之计,无忽。

  秦遂遣斯使韩也。

  李斯往诏韩王,未得见,因上书曰:“昔秦、韩戮力一意,以不相侵,天下莫敢犯,如此者数世矣。前时五诸侯尝相与共伐韩,秦发兵以救之。韩居中国,地不能满千里,而所以得与诸侯班位于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力也。先时五诸侯共伐秦,韩反与诸侯先为雁行以向秦军于阙下矣。诸侯兵困力极,无奈何,诸侯兵罢。杜仓相秦,起兵发将以报天下之怨而先攻荆。荆令尹患之,曰:‘夫韩以秦为不义,而与秦兄弟共苦天下。已又背秦,先为雁行以攻关。韩则居中国,展转不可知。'天下共割韩上地十城以谢秦,解其兵。夫韩尝一背秦而国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听奸臣之浮说,不权事实,故虽杀戮奸臣,不能使韩复强。

  今赵欲聚兵士,卒以秦为事,使人来借道,言欲伐秦,其势必先韩而后秦。且臣闻之:‘唇亡则齿寒。'夫秦、韩不得无同忧,其形可见。魏欲发兵以攻韩,秦使人将使者于韩。今秦王使臣斯来而不得见,恐左右袭曩奸臣之计,使韩复有亡地之患。臣斯不得见,请归报,秦韩之交必绝矣。斯之来使,以奉秦王之欢心,愿效便计,岂陛下所以逆贱臣者邪?臣斯愿得一见,前进道愚计,退就葅戮,愿陛下有意焉。今杀臣于韩,则大王不足以强,若不听臣之计,则祸必构矣。秦发兵不留行,而韩之社稷忧矣。臣斯暴身于韩之市,则虽欲察贱臣愚忠之计,不可得已。过鄙残,国固守,鼓铎之声于耳,而乃用臣斯之计,晚矣。且夫韩之兵于天下可知也,今又背强秦。夫弃城而败军,则反掖之寇必袭城矣。城尽则聚散,则无军矣。城固守,则秦必兴兵而围王一都,道不通,则难必谋,其势不救,左右计之者不用,愿陛下熟图之。若臣斯之所言有不应事实者,愿大王幸使得毕辞于前,乃就吏诛不晚也。秦王饮食不甘,游观不乐,意专在图赵,使臣斯来言,愿得身见,因急于陛下有计也。今使臣不通,则韩之信未可知也。夫秦必释赵之患而移兵于韩,愿陛下幸复察图之,而赐臣报决。”

存韓譯文

  韓國侍奉秦國三十多年了,出門就像常用的袖套和車帷,進屋就像常坐的席子和墊子。秦國只要派出精兵攻取別國,韓國總是追隨它,怨恨結於諸侯,利益歸於強秦。而且韓國進貢盡職,與秦國的郡縣沒有不同。如今我聽說陛下貴臣的計謀,將要發兵伐韓。趙國聚集士兵,收養主張合縱的人,準備聯合各國軍隊,說明不削弱秦國則諸侯必定滅亡,打算西向攻秦來實現它的意圖,這已不是一朝一夕的計劃了。如今丟下趙國這個禍患,而要除掉像內臣一般的韓國,那麼各國就明白趙國計謀不錯的了。

  韓是小國,而要對付四面八方的攻擊,君主受辱、臣子受苦,上下相互同憂共患很久了。修築防禦工事,警戒強大敵人,積極儲備物資,築城牆,挖城河以便固守。今若伐韓,不能一年就滅國。攻克一城便要退兵,力量就被各國看輕,各國就將打垮秦軍。韓國背叛,魏就會響應,趙靠齊作後盾,如果這樣,就是用韓、魏助趙,趙再借齊來鞏固合縱,從而與秦爭強,這是趙國的福氣,秦國的禍害。進而擊趙不能取勝,退而擊韓不能攻克,那麼衝鋒陷陣計程車兵疲於野戰,運輸隊伍疲於軍內消耗,那就是集合困苦疲勞的軍隊來對付趙、齊兩個大國,這是不合滅韓本意的。全按貴臣的計策行事,那秦國必定成為各國的攻擊目標了。陛下即使同金石一般的長壽,那兼併天下的日子也不會到來的。如今我的計策是:派人出使楚國,厚賂執政大臣,宣揚趙國欺騙秦國的情況,給魏國送去人質使其心安,率韓伐趙。即使趙與齊聯合,也是不值得擔憂的。攻打趙、齊的事完了後,韓國發一道文書就可以平定的。這樣,秦一舉而兩國成滅亡之勢,而楚、魏也一定自動順服了。所以說“武器是兇殘的東西”,是不可不慎用的。拿秦和趙抗衡,加上齊國為敵,今又排斥韓國;而沒有用來堅定楚、魏聯秦之心的措施,這一仗如果打不勝,就會構成大禍了。計謀是用來決定事情的,是不能不深察的。究竟趙、秦誰強誰弱,不出今年就分明瞭。再說趙國和其他諸侯暗地謀劃好久了。一次行動就示弱於諸侯,是危險的事;定計而使諸侯起心算計秦國,是最大的危險。出現兩種漏洞,不是強過諸侯的辦法。我希望陛下週密考慮這種情形!攻伐韓國而使合縱者鑽了空子,後悔是來不及的。詔令把韓非的上書——書中說韓國不可攻取——下達給臣子李斯,臣子李斯認為他的說法非常不對。秦讓韓存在,就像人得了心腹之病一樣,平時就難受,假若住在潮溼地方,痼而不治,快跑起來,病就犯了。韓雖已臣服於秦,未必不是秦的心病,一旦有突然上報的事,韓是不可信的。秦與趙為敵,荊蘇出使齊國,不知結果如何。在我看來,齊、趙兩國的關係不一定因荊蘇而斷絕;如不絕交,這是要傾動全秦來對付兩國兵力。韓並非順服秦的道義,而是順服強大的,現在集中對付齊、趙,韓就一定會成為心腹之病而發作起來。韓與楚如果謀劃攻秦,諸侯響應,那麼秦國必定再次看到兵敗崤塞的禍患。韓非的到來,未必不是想用他能存韓來求得韓的重用。巧語連篇,掩飾真意,計謀欺詐,來從秦國撈取好處,用韓國利益窺探陛下。秦、韓關係親密,韓非就重要起來了,這是便利他自己的計謀。

  我看韓非的言論能夠文飾他的混說狡辯,很有才華。我擔心陛下受韓非辯說的迷惑而聽從他的野心,因而不詳察事務的實情。現在按我的愚見:秦國發兵但不說明討伐物件,那麼韓國的執政者將會採取侍奉秦國的計策。請允許我去見韓王,讓他來晉見,大王接見時,趁機扣留他,不要遣返,隨後召見韓國大臣,用韓王和韓人交易,就可大量割取韓地。接著命令蒙武徵發東郡計程車卒,在國境上陳兵窺伺但不說明去哪兒,齊人就會害怕而聽從荊蘇的主張,這樣,秦兵不出境,勁韓就會懾於威勢而就範,強齊就會由於道義而服從了。其他諸侯聽說後,趙人膽戰心驚,楚人猶豫不決,必定產生忠秦的打算。楚人不動,魏不值得憂慮,各國就可逐漸侵佔完畢,就可以和趙國較量了。希望陛下仔細考慮我的計謀,不要忽視。於是秦國派李斯出使韓國。

  李斯前往告渝韓王,沒能見到,就上書說:“過去秦、韓同心協力,因此互不侵擾,天下沒有一個國家敢來進犯,像這樣有幾十年了。前段時間五國諸侯曾相互聯合共同討伐韓國,泰國出兵前來解救。韓位於中原地帶,領土不滿千里,之所以能和諸侯並列於天下,君臣兩全,是因為代代相教侍奉秦國的作用。先前五國諸侯共同討伐泰國,韓國反而聯合諸侯,並充當先鋒,在函谷關下來和秦軍對陣。諸侯士兵睏乏力量耗盡,沒辦法,只好退兵。杜倉任秦相時,派兵遣將,來向諸侯報仇,而先攻楚。楚國令尹以此為患,說:‘韓國認為泰國不義,卻與秦結成兄弟共同荼毒天下。不久又背叛秦國,充當先鋒去攻秦關。韓既居於中原,反覆無常,不可料知。’諸侯共同割取韓上黨地區十個城去向秦國謝罪,解除了秦軍威脅。韓曾一次背秦而國迫地削,兵力衰弱至今,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聽從奸臣的浮說,不權衡事實,所以即使殺掉奸臣,也不能使韓國重新強大。如今趙國想集合士兵,突然進攻秦國,派人來韓借路,說是想伐秦。它的趨勢必定先擊韓而後擊秦。況且我聽說:‘唇亡則齒寒。’秦、韓不能沒有共同憂患,這種情形顯而易見。魏想發兵來攻韓,秦國派人把魏國使者帶到了韓國。如今秦王派我來卻‘得不到召見,我伯大王重演過去奸臣之計,使韓又有喪失領土的憂患。我得不到召見,請讓我回國報告,秦韓關係必將斷絕。我來出使,奉著秦王使兩國交歡的心意,希望進獻有利韓國的計謀,難道陛下就這樣來接待我嗎?我希望見大王一面,上前陳說愚計,然後接受死刑,希望陛下多加關注!現在即使把我殺死在韓國,大王也不足以強大;但如不聽我的計策,那必將構成災禍。秦出兵不停地前進,韓國國家就可憂慮了。假如我在韓暴屍街市,那麼大王即使想考慮我向您效忠的計策,也不可能了。邊境殘破,國都死守,殺聲貫耳,那時才想到用我的計策,就晚了。再說韓國兵力幾何是天下都清楚的,如今又背叛強大的秦國。如果城失兵敗,內寇必將襲擊城邑;城邑喪失完,百姓就散了;百姓一散,軍隊就沒了。要是死守都城,秦國必將興兵把大王包圍在孤城中,道路一旦不通,謀劃就難確定,這種形勢無法挽救,左右近臣的計策沒有用場,希望陛下好好想想吧。假如我所說有不符合事實的,希望大王能讓我上前把話說完,再受刑殺也不遲。秦王飲食不甘,遊玩不樂,心意全在謀取趙國,派我前來通知,希望能得到親自接見,為的是急於和大王商量計策。如今使臣不通,韓國的誠信就無法弄清。泰國必將放棄趙國的禍患而移兵到韓,希望陛下再一次認真考慮這種情形,並把決定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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