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三十世家·留侯世家

留侯世家原文

  留侯张良者,其先韩人也。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年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彊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後,何也?”去,曰:“後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後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穀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

  居下邳,为任侠。项伯常杀人,从良匿。

  後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馀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道还沛公。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者,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

  及沛公之薛,见项梁。项梁立楚怀王。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後,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韩申徒,与韩王将千馀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

  沛公之从雒阳南出轘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馀城,击破杨熊军。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沛公欲以兵二万人击秦峣下军,良说曰:“秦兵尚彊,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原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为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啗秦将。”秦将果畔,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北至蓝田,再战,秦兵竟败。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

  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药苦口利於病’,原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项羽至鸿门下,欲击沛公,项伯乃夜驰入沛公军,私见张良,欲与俱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乃具以语沛公。沛公大惊,曰:“为将柰何?”良曰:“沛公诚欲倍项羽邪?”沛公曰:“鲰生教我距关无内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项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为柰何?”良乃固要项伯。项伯见沛公。沛公与饮为寿,结宾婚。令项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项羽,所以距关者,备他盗也。及见项羽後解,语在项羽事中。

  汉元年正月,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王赐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项王乃许之,遂得汉中地。汉王之国,良送至襃中,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乃使良还。行,烧绝栈道。

  良至韩,韩王成以良从汉王故,项王不遣成之国,从与俱东。良说项王曰:“汉王烧绝栈道,无还心矣。”乃以齐王田荣反,书告项王。项王以此无西忧汉心,而发兵北击齐。

  项王竟不肯遣韩王,乃以为侯,又杀之彭城。良亡,间行归汉王,汉王亦已还定三秦矣。复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至彭城,汉败而还。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良进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郄;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韩信将兵击之,因举燕、代、齐、赵。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张良多病,未尝特将也,常为画策,时时从汉王。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恐忧,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纣,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後,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後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原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其以郦生语告,曰:“於子房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张良对曰:“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曰:“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後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纣封其後於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智者之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也。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後,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无彊,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汉四年,韩信破齐而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张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语在淮阴事中。

  其秋,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而壁固陵,诸侯期不至。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语在项籍事中。

  汉六年正月,封功臣。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原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雒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柰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故,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於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刘敬说高帝曰:“都关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留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於是高帝即日驾,西都关中。

  留侯从入关。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穀,杜门不出岁馀。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筴,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筴。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馀人何益。”吕泽彊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於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待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彊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彊。’”於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原上无与楚人争锋。”因说上曰:“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彊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上详许之,犹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兒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留侯从上击代,出奇计马邑下,及立萧何相国,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彊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於良足矣。原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穀,道引轻身。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彊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彊听而食。

  後八年卒,谥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

  子房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太公书者,後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穀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留侯死,并葬黄石。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国除。

  太史公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至如留侯所见老父予书,亦可怪矣。高祖离困者数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上曰:“夫运筹筴帷帐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

  留侯倜傥,志怀愤惋。五代相韩,一朝归汉。进履宜假,运筹神算。横阳既立,申徒作扞。灞上扶危,固陵静乱。人称三杰,辩推八难。赤松原游,白驹难绊。嗟彼雄略,曾非魁岸。

留侯世家譯文

  留侯張良,他的先人是韓國人。祖父開地,做過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的相。父親平,做過釐王、悼惠王的相。悼惠王二十三年(前250),父親平去世。張良的父親死後二十年,秦國滅亡了韓國。張良當時年紀輕,沒有在韓國做官。韓國滅亡後,張良家有奴僕三百人,弟弟死了不厚葬,用全部財產尋求勇士謀刺秦王,為韓國報仇,這是因為他的祖父、父親任過五代韓王之相的緣故。

  張良曾經在淮陽學習禮法,到東方見到了倉海君。他找得一個大力士,造了一個一百二十斤重的鐵錘。秦始皇到東方巡遊,張良與大力士在博浪沙這個地方襲擊秦始皇,誤中了副車。秦始皇大怒,在全國大肆搜捕,尋拿刺客非常急迫,這是為了張良的緣故。張良於是改名換姓,逃到下邳躲藏起來。

  張良閒暇時徜徉於下邳橋上,有一個老人,穿著粗布衣裳,走到張良跟前,故意把他的鞋甩到橋下,看著張良對他說:“小子,下去把鞋撿上來!”張良有些驚訝,想打他,因為見他年老,勉強地忍了下來,下去撿來了鞋。老人說:“給我把鞋穿上!”張良既然已經替他把鞋撿了上來,就跪著替他穿上。老人把腳伸出來穿上鞋,笑著離去了。張良十分驚訝,隨著老人的身影注視著他。老人離開了約有一里路,又返回來,說:“你這個孩子可以教導教導。五天以後天剛亮時,跟我在這裡相會。”張良覺得這件事很奇怪,跪下來說:“嗯。”五天後的拂曉,張良去到那裡。老人已先在那裡,生氣地說:“跟老年人約會,反而後到,為什麼呢?”老人離去,並說:“五天以後早早來會面。”五天後雞一叫,張良就去了。老人又先在那裡,又生氣地說:“又來晚了,這是為什麼?”老人離開說:“五天後再早點兒來。”五天後,張良不到半夜就去了。過了一會兒,老人也來了,高興地說:“應當像這樣才好。”老人拿出一部書,說:“讀了這部書就可以做帝王的老師了。十年以後就會發跡。十三年後小夥子你到濟北見我,谷城山下的黃石就是我。”說完便走了,沒有別的話留下,從此也沒有見到這位老人。天明時一看老人送的書,原來是《太公兵法》。張良因而覺得這部書非同尋常,經常學習、誦讀它。

  張良住在下邳時,行俠仗義。項伯曾經殺了人,跟隨張良躲藏起來。

  過了十年,陳涉等人起兵反秦,張良也聚集了一百多個青年。景駒自立為代理楚王,駐在留縣。張良打算前去跟隨他,半道上遇見了沛公。沛公率領幾千人,奪取下邳以西的地方,張良便歸附了他。沛公任命張良做廄將。張良多次根據《太公兵法》向沛公獻策,沛公很賞識他,經常採用他的計謀。張良對別人講這些,別人都不能領悟。張良說:“沛公大概是天授予人間的。”所以張良就跟隨了沛公,沒有離開他去見景駒。

  等到沛公到了薛地,會見項梁。項梁擁立了楚懷王。張良於是勸說項梁道:“您已經擁立了楚王的後人,而韓國各位公子中橫陽君韓成賢能,可以立為王,增加同盟者的力量。”項梁派張良尋找到韓成,把他立為韓王。任命張良為韓國司徒,隨韓王率領一千多人向西攻取韓國原來的領地,奪得幾座城邑,秦軍隨即又奪了回去,韓軍只在潁川一帶往來遊擊作戰。

  沛公從洛陽向南穿過轅山時,張良率兵跟從沛公,攻下韓地十餘座城邑,擊敗了楊熊的軍隊。沛公於是讓韓王成在陽翟留守,自己和張良一起南下,攻打宛縣,向西進入武關。沛公想用兩萬人的兵力攻打秦朝嶢關的軍隊,張良勸告說:“秦軍還很強大,不可輕視。我聽說嶢關的守將是屠戶的兒子,市儈容易以利相誘。希望沛公暫且留守軍營,派人先去,給五萬人預備吃的東西,在各個山頭上多增掛旗幟,作為疑兵,叫鸝食(yì,義)其(jī,機)帶著貴重的寶物利誘秦軍的將領。”秦軍的將領果然背叛秦朝,打算跟沛公聯合一起向西襲擊咸陽,沛公想聽從秦將的計劃。張良說:“這只是嶢關的守將想反叛罷了,恐怕部下計程車兵們不聽從。士兵不從必定帶來危害,不如趁著他們懈怠時攻打他們。”沛公於是率兵攻打秦軍,大敗敵兵。然後追擊敗軍到藍田,第二次交戰,秦兵終於崩潰。沛公於是到了咸陽,秦王子嬰投降了沛公。

  沛公進入秦宮,那裡的宮室、帳幕、狗馬、貴重的寶物、美女數以千計,沛公的意圖是想留下住在宮裡。樊噲勸諫沛公出去居住,沛公不聽。張良說:“秦朝正因暴虐無道,所以沛公才能夠來到這裡。替天下剷除兇殘的暴政,應該以清廉樸素為本。現在剛剛攻入秦都,就要安享其樂,這正是人們說的‘助桀為虐’。況且‘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希望沛公能夠聽進樊噲的意見。”沛公這才回車駐在霸上。

  項羽來到鴻門下,想要攻打沛公,項伯於是連夜急馳到沛公的軍營,私下裡會見張良,想讓張良跟他一起離開。張良說:“我是替韓王伴送沛公的,如今情況緊急,逃離而去是不合道義的。”於是就將情況全都告訴了沛公。沛公非常吃驚,說:“對此將怎麼辦呢?”張良說:“沛公果真想背叛項羽嗎?”沛公說:“淺薄無知的小人教我封鎖函谷關不要讓諸侯們進來,說這樣秦朝的土地就可以全部主宰了,所以就聽從了這種意見。”張良說:“沛公自己揣度(duó,奪)一下能夠打退項羽嗎?”沛公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本來是不能夠的。現在該怎麼辦呢?”張良於是堅決邀請項伯見沛公。項伯會見了沛公。沛公與項伯同飲,為他敬酒祝福,並結為親家。沛公請項伯向項羽詳細說明沛公不敢背叛項羽,沛公之所以封鎖函谷關,是為了防備其他的強盜。等到沛公會見項羽以後,取得了和解,這些情況記載在《項羽本記》中。

  漢元年(前206)正月,沛公做了漢王,統治巴蜀地區。漢王賞賜張良黃金百鎰,珍珠二斗,張良把它們都贈送給了項伯。漢王也因此讓張良厚贈項伯,使項伯代他請求漢中地區。項王應允了漢王的請求,漢王於是得到了漢中地區。漢王到封國去,張良送到褒中,漢王讓張良返回韓國。張良便勸告漢王說:“大王為何不燒斷所經過的棧道,向天下表示不再回來的決心,以此穩住項王的內心。”漢王便讓張良返回韓國。漢王行進中,燒斷了所經過的的棧道。

  張良到了韓國,韓王成因為張良跟隨漢王的緣故,項王不派韓成到封國去,讓他跟隨自己一起東去。張良向項王解說到:“漢王燒斷了棧道,已經沒有返回的意思了。”張良便把齊王田榮反叛之事上書報告項王。項王由此不再擔憂西邊的漢王,因而起兵北上攻打齊國。

  項王終於不肯派韓王回韓國,於是把他貶為侯,又在彭城殺了他。張良逃跑,抄小路隱秘地回到漢王那裡,漢王這時也已回軍平定三秦了。漢王又封張良為成信侯,跟著東征楚國。到了彭城,漢軍戰敗而歸。行至下邑,漢王下馬倚著馬鞍問道:“我打算捨棄函谷關以東等一些地方作為封賞,誰能夠同我一起建功立業呢?”張良進言說:“九江王黥布是楚國的猛將,同項王有隔閡;彭越與齊王田榮在梁地反楚。這兩個人可立即利用。漢王的將領中唯有韓信可以託付大事,獨當一面。如果要捨棄這些地方,就把它們送給這三個人,那麼楚國就可以打敗了。”漢王於是派隨何去遊說九江王黥布,又派人去聯絡彭越。等到魏王豹反漢,漢王派韓信率兵攻打他,乘勢攻佔了燕、代、齊、趙等國的領地。而最終擊潰楚國的,是這三個人的力量。

  張良多病,不曾獨立帶兵作戰,一直作為出謀劃策的臣子,時時跟從漢王。

  漢三年(前204),項羽把漢王緊急地圍困在滎陽,漢王驚恐憂愁,與酈食其商議削弱楚國的勢力。酈食其說:“昔日商湯討伐夏桀,封夏朝後人於杞國。周武王討伐商紂,封商朝後人於宋國。如今秦朝喪失德政、拋棄道義,侵伐諸侯各國,消滅了六國的後代,使他們沒有一點立足的地方。陛下果真能夠重新封立六國的後裔,使他們都接受陛下的印信,這樣六國的君臣百姓一定都感戴陛下的恩德,無不歸順服從,仰慕陛下道義,甘願做陛下的臣民。隨著恩德道義的施行,陛下就可以面南稱霸,楚王一定整好衣冠恭恭敬敬地前來朝拜了。”漢王說:“好。趕快刻制印信,先生就可以帶著這些印出發了。”

  酈食其還沒有動身,張良從外面回來謁見漢王。漢王正在吃飯,說:“子房過來!有一個客人為我設計削弱楚國的勢力。”接著把酈食其的話都告訴了張良,然後問道:“在你看來這事怎樣?”張良說:“是誰替陛下出的這個主意?陛下的大事要完了。”漢王說:“為什麼呢?”張良回答說:“我請求您允許我借用您面前的筷子為大王籌劃一下形勢。”接著說:“昔日商湯討伐夏桀而封夏朝的後代於杞國,那是估計到能制桀於死命。當前陛下能制項籍於死命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一個原因。周武王討伐商紂而封商朝的後代於宋國,那是估計到能得到紂王的腦袋。現在陛下能得到項籍的腦袋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二個原因。武王攻入殷商的都城後,在商容所居里巷的大門上表彰他,釋放囚禁的箕子,重新修築比干的墳墓。如今陛下能重新修築聖人的墳墓,在賢人里巷的大門表彰他,在有才智的人們前向他致敬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三個原因。周武王曾發放巨橋糧倉的存糧,散發鹿臺府庫的錢財,以此賞賜貧苦的民眾。目前陛下能散發倉庫的財物來賞賜窮人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四個原因。周武王滅亡商朝以後,廢止兵車,改為乘車,把兵器倒置存放,蓋上虎皮,用以向天下表明不再動用武力。現在陛下能停止戰事,推行文治,不再打仗了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五個原因。周武王將戰馬放牧在華山的南面,以此表明沒有用它們的地方了。眼下陛下能讓戰馬休息不再使用它們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六個原因。周武王把牛放牧在桃林的北面,以此表明不再運輸和積聚作戰用的糧草。而今陛下能放牧牛群不再運輸、積聚糧草了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七個原因。再說天下從事遊說活動的人離開他們的親人,捨棄了祖墳,告別了老友,跟隨陛下各處奔走,只是日夜盼望著想得到一塊小小的封地。假如恢復六國,擁立韓、魏、燕、趙、齊、楚的後代,天下從事遊說活動的人各自回去侍奉他們的主上,伴隨他們的親人,返回他們的舊友和祖墳所在之地,陛下同誰一起奪取天下呢?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八個原因。當前只有使楚國不再強大,否則六國被封立的後代重新屈服並跟隨楚國,陛下怎麼能夠使他們臣服?如果真的要採用這位客人的計策,陛下的大事就完了。”漢王飯也不吃了,吐出口中的食物,罵道:“這個笨書呆子,幾乎敗壞了你老子的大事!”於是下令趕快銷燬那些印信。

  漢四年(前203),韓信攻下齊國而想自立為齊王,漢王大怒。張良勸告漢王,漢王才派張良授予韓信“齊王信”的印信,此事記載在《淮陰侯列傳》中。

  這年秋天,漢王追擊楚軍到陽夏南面,戰事失利而堅守固陵營壘,諸侯原已約好前來,但沒有到。張良向漢王進計,漢王採用了他的計策,諸侯才都來到。此事記載在《項羽本紀》中。

  漢六年(前201)正月,封賞功臣。張良不曾有戰功,高帝說:“出謀劃策於營帳之中,決定勝負在千里之外,這就是子房的功勞。讓張良自己從齊國選擇三萬戶作為封邑。”張良說:“當初我在下邳起事,與主上會合在留縣,這是上天把我交給陛下。陛下采用我的計謀,幸而經常生效,我只願受封留縣就足夠了,不敢承受三萬戶。”於是封張良為留侯,同蕭何等人一起受封。

  皇上已經封賞大功臣二十多人,其餘的人日夜爭功,不能決定高下,未能進行封賞。皇上在洛陽南宮,從橋上望見一些將領常常坐在沙地上彼此議論。皇上說:“這些人在說什麼?”留侯說:“陛下不知道嗎?這是在商議反叛呀。”皇上說:“天下已接近安定,為什麼還要謀反呢?”留侯說:“陛下以平民身分起事,靠著這些人取得了天下,現在陛下做了天子,而所封賞的都是蕭何、曹參這些陛下所親近寵幸的老友,所誅殺的都是一生中仇恨的人。如今軍官們計算功勞,認為天下的土地不夠一一封賞的,這些人怕陛下不能全部封到,恐怕又被懷疑到平生的過失而至於遭受誅殺,所以就聚在一起圖謀造反了。”皇上於是憂心忡忡地說:“這件事該怎麼辦呢?”留侯說:“皇上平生憎恨,又是群臣都知道的,誰最突出?”皇上說:“雍齒與我有宿怨,曾多次使我受窘受辱。我原想殺掉他,因為他的功勞多,所以不忍心。”留侯說:“現在趕緊先封賞雍齒來給群臣看,群臣見雍齒都被封賞,那麼每人對自己能受封就堅信不疑了。”於是皇上便擺設酒宴,封雍齒為什方侯,並緊迫地催促丞相、御史評定功勞,施行封賞。群臣吃過酒後,都高興地說:“雍齒尚且被封為侯,我們這些人就不擔憂了。”

  劉敬勸告高帝說:“要以關中為都城。”皇上對此心有疑慮。左右的大臣都是關東地區的人,多數勸皇上定都洛陽,他們說:“洛陽東面有成皋,西面有崤山、澠池,背靠黃河,面向伊水、洛水,它地形的險要和城郭的堅固也足可以依靠。”留侯說:“洛陽雖然有這樣險固,但它中間的境域狹小,不過幾百里方圓,土地貧瘠,四面受敵,這裡不是用武之地。關中東面有崤山、函谷關,西面有隴山、岷山,肥沃的土地方圓千里,南面有富饒的巴、 蜀兩郡,北面有利於放牧的胡苑,依靠三面的險阻來固守,只用東方一面控制諸侯。如果諸侯安定,可由黃河、渭河運輸天下糧食,往西供給京都;如果諸侯發生變故,可順流而下,足以運送物資。這正是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劉敬的建議是對的。”於是高帝當即決定起駕,往西關定都關中。

  留侯跟隨高帝入關。他體弱多病,便施行道引之術,不食五穀,閉門不出有一年多。

  皇上想廢掉太子,立戚夫人生的兒子趙王如意。很多大臣進諫勸阻,都沒能改變高帝確定不移的想法。呂后很驚恐,不知該怎麼辦。有人對呂后說:“留侯善於出謀劃策,皇上信任他。”呂后就派建成侯呂澤脅迫留侯說:“您一直是皇上的謀臣,現在皇上打算更換太子,您怎麼能墊高枕頭睡大覺呢?”留侯說:“當初皇上多次處在危急之中,採用了我的計謀。如今天下安定,由於偏愛的原因想更換太子,這些至親骨肉之間的事,即使同我一樣的有一百多人進諫又有什麼益處。”呂澤竭力要挾說:“一定得給我出個主意。”留侯說:“這件事是很難用口舌來爭辯的。皇上不能招致而來的,天下有四個人。這四個人已經年老了,都認為皇上對人傲慢,所以逃避躲藏在山中,他們按照道義不肯做漢朝的臣子。但是皇上很敬重這四個人。現在您果真能不惜金玉壁帛,讓太子寫一封信,言辭要謙恭,並預備安車,再派有口才的人懇切地聘請,他們應當會來。來了以後,把他們當作貴賓,讓他們時常跟著入朝,叫皇上見到他們,那麼皇上一定會感到驚異並詢問他們。一問他們,皇上知道這四個人賢能,那麼這對太子是一種幫助。”於是呂后讓呂澤派人攜帶太子的書信,用謙恭的言辭和豐厚的禮品,迎請這四個人。四個人來了,就住在建成侯的府第中為客。

  漢十一年(前196),黥布反叛,皇上患重病,打算派太子率兵前往討伐叛軍。這四個人互相商議說:“我們之所以來,是為了要保全太子,太子如若率兵平叛,事情就危險了。”於是勸告建成侯說:“太子率兵出戰,如立了功,那麼權位也不會高過太子;如無功而返,那麼從這以後就是遭受禍患了。再說跟太子一起出徵的各位將領,都是曾經同皇上平定天下的猛將,如今讓太子統率這些人,這和讓羊指揮狼有什麼兩樣,他們決不肯為太子賣力,太子不能建功是必定的了。我們聽說‘愛其母必抱其子’,現在戚夫人日夜侍奉皇上,趙王如意常被抱在皇上面前,皇上說‘終歸不能讓不成器的兒子居於我的愛子之上’,顯然,趙王如意取代太子的寶位是必定的了。您何不趕緊請呂后打機會向皇上哭訴:‘黥布是天下的猛將,很會用兵,現今的各位將領都是陛下過去的同輩,您卻讓太子統率這些人,這和讓羊指揮狼沒有兩樣,沒有人肯為太子效力,而且如讓黥布聽說這個情況,就會大張旗鼓地向西進犯。皇上雖然患病,還可以勉強地乘坐輜車,躺著統轄軍隊,眾將不敢不盡力。皇上雖然受些辛苦,為了妻兒還是要自己奮發圖強一下。’”於是呂澤立即在當夜晉見呂后,呂后找機會向皇上哭訴,說了四個人授意的那番話。皇上說:“我就想到這小子本來不能派遣他,老子自己去吧。”於是皇上親自帶兵東征,群臣留守,都送到灞上。留侯患病,自己勉強支撐起來,送到曲郵,謁見皇上說:“我本應跟從前往,但病勢沉重。楚國人馬迅猛敏捷,希望皇上不要跟楚國人鬥個高低。”留侯又趁機規勸皇上說:“讓太子做將軍,監守關中的軍隊吧。”皇上說:“子房雖然患病,也要勉強在臥床養病時輔佐太子。”這時叔孫通做太傅,留侯任少傅之職。

  漢十二年(前195),皇上隨著擊敗黥布的軍隊回來,病勢更加沉重,愈想更換太子。留侯勸諫,皇上不聽,留侯就託病不再理事。叔孫太傅引證古今事例進行勸說,死命爭保太子。皇上假裝答應了他,但還是想更換太子。等到安閒的時候,設定酒席,太子在旁侍侯。那四人跟著太子,他們的年齡都已八十多歲,鬚眉潔白,衣冠非常壯美奇特。皇上感到奇怪,問道:“他們是幹什麼的?”四個人向前對答,各自說出姓名,叫東園公、角里先生、綺裡季、夏黃公。皇上於是大驚說:“我訪求各位好幾年了,各位都逃避著我,現在你們為何自願跟隨我兒交遊呢?”四人都說:“陛下輕慢士人,喜歡罵人,我們講求義理,不願受辱,所以惶恐地逃躲。我們私下聞知太子為人仁義孝順,謙恭有禮,喜愛士人,天下人沒有誰不伸長脖子想為太子拼死效力的。因此我們就來了。”皇上說:“煩勞諸位始終如一地好好調理保護太子吧。”

  四個人敬酒祝福已畢,小步快走離去。皇上目送他們,召喚戚夫人過來,指著那四個人給她看,說道:“我想更換太子,他們四個人輔佐他,太子的羽翼已經形成,難以更動了。呂后真是你的主人了。”戚夫了哭泣起來,皇上說:“你為我跳楚舞,我為你唱楚歌。”皇上唱道:“天鵝高飛,振翅千里。羽翼已成,翱翔四海。翱翔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短箭,何處施用!”皇上唱了幾遍,戚夫人抽泣流淚,皇上起身離去,酒宴結束。皇上最終沒更換太子,原本是留侯招致這四個人發生了效力。

  留侯跟隨皇上進攻代國,在馬邑城下出妙計,以及勸皇上立蕭何為相國,他跟皇上平常隨便談論天下的事情很多,但由於不是關於國家存亡的大事,所以未予記載。留侯宣稱道:“我家世代為韓相,到韓國滅亡,不惜萬金家財,替韓國向強秦報仇,天下為此震動,如今憑藉三寸之舌為帝王統師,封邑萬戶,位居列侯,這對一個平民是至高無上的,我張良已經非常滿足了。我願丟卻人世間的事情,打算隨赤松子去遨遊。”張良於是學辟穀學術,行道引輕身之道。正值高帝駕崩,呂后感激留侯,便竭力讓他進食,說:“人生一世,時光有如白駒過隙一樣迅速,何必自己苦行到這種地步啊!”留侯不得已,勉強聽命進食。

  過後八年,留侯去世,定諡號叫文成侯。他兒子張不疑襲封為侯。

  張子房當初在下邳橋上遇見那個給他《太公兵法》的老丈,在別後十三年他隨高帝經過濟北,果然見到谷城山下的黃石,便把它取回,奉若至寶地祭祀它。留侯去世,一起安葬了黃石。以後每逢掃墓以及冬夏節日蔡祀張良的時候,也同時蔡祀黃石。

  留侯張不疑,在孝文帝五年(前175)因犯了不敬之罪,封國被廢除。

  太史公說:學者大多說沒有鬼神,然而又說有精怪。至於像留侯遇見老丈贈書的事,也夠神奇的了。高祖遭遇困厄的情況有多次了,而留侯常在這種危急時刻建功效力,難道可以說不是天意嗎?皇上說:“出謀劃策於營帳之中,決定勝負在千里之外,我比不了子房。”我原以為此人大概是高大威武的樣子,等到看見他的畫像,相貌卻像個美麗的女子。孔子說過:“按照相貌來評判人,在對待子羽上就有所失。”對於留侯也可以這樣說。

  留侯張良者,其先韓人也。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年少,未宦事韓。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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