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紀·季冬紀

季冬紀原文

  【季冬】

  一曰:季冬之月,日在婺女,昏娄中,旦氐中。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大吕,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肾。雁北乡,鹊始巢,雉雊鸡乳,天子居玄堂右个,乘玄骆,驾铁骊,载玄旗,衣黑衣,服玄玉,食黍与彘,其器宏以弇。命有司大傩,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气。征鸟厉疾,乃毕行山川之祀,及帝之大臣、天地之神祇。是月也,命渔师始渔,天子亲往,乃尝鱼,先荐寝庙。冰方盛,水泽复,命取冰。冰已入,令告民出五种。命司农计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命乐师大合吹而罢。乃命四监收秩薪柴,以供寝庙及百祀之薪燎。是月也,日穷于次,月穷于纪,星回于天。数将几终,岁将更始。专於农民,无有所使。天子乃与卿大夫饬国典,论时令,以待来岁之宜。乃命太史次诸侯之列,赋之牺牲,以供皇天上帝社稷之享。乃命同姓之国,供寝庙之刍豢;令宰历卿大夫至于庶民土田之数,而赋之牺牲,以供山林名川之祀。凡在天下九州之民者,无不咸献其力,以供皇天上帝社稷寝庙山林名川之祀。行之是令,此谓一终,三旬二日。季冬行秋令,则白露蚤降,介虫为妖,四邻入保;行春令,则胎夭多伤,国多固疾,命之曰逆;行夏令,则水潦败国,时雪不降,冰冻消释。

  【士节】

  二曰:士之为人,当理不避其难,临患忘利,遗生行义,视死如归。有如此者,国君不得而友,天子不得而臣。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国,必由如此人者也。故人主之欲大立功名者,不可不务求此人也。贤主劳於求人,而佚於治事。齐有北郭骚者,结罘罔,捆蒲苇,织萉屦,以养其母,犹不足,踵门见晏子曰: “愿乞所以养母。”晏子之仆谓晏子曰:“此齐国之贤者也。其义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诸侯,於利不苟取,於害不苟免。今乞所以养母,是说夫子之义也,必与之。”晏子使人分仓粟、分府金而遗之,辞金而受粟。有间,晏子见疑於齐君,出奔,过北郭骚之门而辞。北郭骚沐浴而出,见晏子曰:“夫子将焉适?”晏子曰:“见疑於齐君,将出奔。”北郭子曰:“夫子勉之矣。”晏子上车,太息而叹曰:“婴之亡岂不宜哉?亦不知士甚矣。”晏子行。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 “说晏子之义,而尝乞所以养母焉。吾闻之曰:‘养及亲者,身伉其难。,今晏子见疑,吾将以身死白之。”著衣冠,令其友操剑奉笥而从,造於君庭,求复者曰:“晏子,天下之贤者也,去则齐国必侵矣。必见国之侵也,不若先死。请以头托白晏子也。”因谓其友曰:“盛吾头於笥中,奉以托。”退而自刎也。其友因奉以托。其友谓观者曰:“北郭子为国故死,吾将为北郭子死也。”又退而自刎。齐君闻之,大骇,乘驲而自追晏子,及之国郊,请而反之。晏子不得已而反,闻北郭骚之以死白己也,曰:“婴之亡岂不宜哉?亦愈不知士甚矣。”

  【介立】

  三曰:以贵富有人易,以贫贱有人难。今晋文公出亡,周流天下,穷矣,贱矣,而介子推不去,有以有之也。反国有万乘,而介子推去之,无以有之也。能其难,不能其易,此文公之所以不王也。晋文公反国,介子推不肯受赏,自为赋诗曰:“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反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桥死於中野。”悬书公门,而伏於山下。文公闻之曰:“嘻!此必介子推也。”避舍变服,令士庶人曰:“有能得介子推者,爵上卿,田百万。”或遇之山中,负釜盖簦,问焉,曰:“请问介子推安在?”应之曰:“夫介子推苟不欲见而欲隐,吾独焉知之?”遂背而行,终身不见。人心之不同,岂不甚哉?今世之逐利者,早朝晏退,焦唇干嗌,日夜思之,犹未之能得;今得之而务疾逃之,介子推之离俗远矣。东方有士焉,曰爰旌目,将有适也,而饿於道。狐父之盗曰丘,见而下壶餐以餔之。爰旌目三餔之而後能视,曰: “子何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嘻!汝非盗邪?胡为而食我?吾义不食子之食也。”两手据地而吐之,不出,喀喀然遂伏地而死。郑人之下■也,庄跷之暴郢也,秦人之围长平也,韩、荆、赵,此三国者之将帅贵人皆多骄矣,其士卒众庶皆多壮矣,因相暴以相杀,脆弱者拜请以避死,其卒递而相食,不辨其义,冀幸以得活。如爰旌目已食而不死矣,恶其义而不肯不死。今此相为谋,岂不远哉?

  【诚廉】

  四曰: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坚与赤,性之有也。性也者,所受於天也,非择取而为之也。豪士之自好者,其不可漫以污也,亦犹此也。昔周之将兴也,有士二人,处於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偏伯焉,似将有道者,今吾奚为处乎此哉?”二子西行如周,至於岐阳,则文王已殁矣。武王即位,观周德,则王使叔旦就胶鬲於次四内,而与之盟曰: “加富三等,就官一列。”为三书,同辞,血之以牲,埋一於四内,皆以一归。又使保召公就微子开於共头之下,而与之盟曰:“世为长侯,守殷常祀,相奉桑林,宜私孟诸。”为三书,同辞,血之以牲,埋一於共头之下,皆以一归。伯夷、叔齐闻之,相视而笑曰:“嘻!异乎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氏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福也;其於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正与为正,乐治与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庳自高也。今周见殷之僻乱也,而遽为之正与治,上谋而行货,阻丘而保威也。割牲而盟以为信,因四内与共头以明行,扬梦以说众,杀伐以要利,以此绍殷,是以乱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乎治世,不避其任;遭乎乱世,不为苟在。今天下暗,周德衰矣。与其并乎周以漫吾身也,不若避之以洁吾行。”二子北行,至首阳之下而饿焉。人之情,莫不有重,莫不有轻。有所重则欲全之,有所轻则以养所重。伯夷、叔齐,此二士者,皆出身弃生以立其意,轻重先定也。

  【不侵】

  五曰:天下轻於身,而士以身为人。以身为人者,如此其重也,而人不知,以奚道相得?贤主必自知士,故士尽力竭智,直言交争,而不辞其患。豫让、公孙弘是矣。当是时也,智伯、孟尝君知之矣。世之人主,得地百里则喜,四境皆贺;得士则不喜,不知相贺:不通乎轻重也。汤、武,千乘也,而士皆归之。桀、纣,天子也,而士皆去之。孔、墨,布衣之士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与之争士也。自此观之,尊贵富大不足以来士矣,必自知之然後可。豫让之友谓豫让曰:“子之行何其惑也?子尝事范氏、中行氏,诸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至於智氏,而子必为之报,何故?”豫让曰:“我将告子其故。范氏、中行氏,我寒而不我衣,我饥而不我食,而时使我与千人共其养,是众人畜我也。夫众人畜我者,我亦众人事之。至於智氏则不然,出则乘我以车,入则足我以养,众人广朝,而必加礼於吾所,是国士畜我也。夫国士畜我者,我亦国士事之。”豫让,国士也,而犹以人之於己也为念,又况於中人乎?孟尝君为从,公孙弘谓孟尝君曰: “君不若使人西观秦王。意者秦王帝王之主也,君恐不得为臣,何暇从以难之?意者秦王不肖主也,君从以难之未晚也。”孟尝君曰:“善。愿因请公往矣。” 公孙弘敬诺,以车十乘之秦。秦昭王闻之,而欲丑之以辞,以观公孙弘。公孙弘见昭王,昭王曰:“薛之地小大几何?”公孙弘对曰:“百里。”昭王笑曰: “寡人之国,地数千里,犹未敢以有难也。今孟尝君之地方百里,而因欲以难寡人犹可乎?”公孙弘对曰:“孟尝君好士,大王不好士。”昭王曰:“孟尝君之好士何如?”公孙弘对曰:“义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诸侯,得意则不惭为人君,不得意则不肯为人臣,如此者三人。能治可为管、商之师,说义听行,其能致主霸王,如此者五人。万乘之严主辱其使者,退而自刎也,必以其血污其衣,有如臣者七人。”昭王笑而谢焉,曰:“客胡为若此?寡人善孟尝君,欲客之必谨谕寡人之意也。”公孙弘敬诺。公孙弘可谓不侵矣。昭王,大王也;孟尝君,千乘也。立千乘之义而不克凌,可谓士矣。

  【序意】

  维秦八年,岁在涒滩,秋甲子朔。朔之日,良人请问十二纪。文信侯曰:尝得学黄帝之所以诲颛顼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为民父母。” 盖闻古之清世,是法天地。凡十二纪者,所以纪治乱存亡也,所以知寿夭吉凶也。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若此则是非可不可无所遁矣。天曰顺,顺维生;地曰固,固维宁;人曰信,信维听。三者咸当,无为而行。行也者,行其理也,行数,循其理,平其私。夫私视使目盲,私听使耳聋,私虑使心狂。三者皆私设,精则智无由公。智不公,则福日衰,灾日隆。以日倪而西望知之。赵襄子游於囿中,至於梁,马却不肯进。青荓为参乘。襄子曰:“进视梁下,类有人。” 青荓进视梁下,豫让却寝,佯为死人。叱青荆曰:“去,长者吾且有事。” 青荓曰“少而与子友,子且为大事,而我言之,是失相与友之道;子将贼吾君,而我不言之,是失为人臣之道。如我者惟死为可。”乃退而自杀。青荆非乐死也,重失人臣之节,恶废交友之道也。青荆豫让,可谓之友也。

季冬紀譯文

  季冬

  季冬之月,太陽的位置在婺女宿,黃昏時刻,婁宿出現在南方中天,拂曉時刻,氐宿出現在南方中天。季冬於天干屬壬癸,它的主宰之帝是顓頊,佐帝之神是玄冥,應時的動物是龜鱉之婁的甲族,相配的聲音是羽音,音律與大呂相應。這個月的數字是六,味道是鹹味,氣味是朽味,要舉行的祭祀是行祭,祭袒時祭品以腎肚為尊。這個月,大雁將要北來,喜鵲開始搭窩,山雞鳴叫,家雞孵卵。天子住在北向明堂的右側室,乘坐黑色的車,車前駕著黑色的馬,車上插著黑色的繪有龍紋的旗幟,天子穿著黑色的衣服,佩戴著黑色的飾玉,吃的食物是黍米和豬肉,使用的器物宏大而口斂。

  這個月,天子命令主管官吏大規模舉行儺祭,四方城門都割裂犧牲,並製作土牛,以此送陰冬之氣。遠飛的鳥飛得高而且快。這個月,普遍地舉行對山川之神的祭祀以及對有功於民的先世公卿大臣,天地神祗的祭祀。

  這個月,命令負責捕魚的官吏開始捕魚。天子親自前往觀看。於是品嚐剛捕到的鮮魚,品嚐之前,要先進獻給祖廟。這時候,冰凍得正結實,積水的池澤層層凍結。於是命令鑿取冰塊。冰塊藏入冰窖之後,命令有司告訴百姓從穀倉中拿出五穀,選擇種子。命令負責農業的官吏,謀劃耕作的事情,修繕犁鏵,準備耕田的農具。命令樂官舉行吹奏樂的大合奏,結束一年的訓練。命令王畿內的郡縣大夫收繳按常規應該交納的木柴,來供給祖廟及各種祭祀舉行燔燎之用。

  這個月,日月星辰繞天一週,又都回到原來的位置,一年的天數接近終了,新的一年將要重新開始。要讓農民專心籌備農事,不要差遣他們幹別的勞役。無子與公卿大夫整飭國家的法典,討論接季節月份制定的政令,以此來準備明年應作之事。命令太史排列各異姓諸侯的次序,使他們按國家大小貢賦犧牲,以供給對上天及社稷之神的禁祀。命令同姓諸侯供給祭祖祖廟所用的牛羊犬冢。命令小宰依次列出從卿大夫到一般老百姓所有土地的數目,使他們貢賦犧牲,以供給條祀山林河流之神使用。凡是在天下九州的老百姓,必須全部獻出他們的力量,以供給對皇天上帝,社稷之神、先祖神主以及山林河流之神的祭祀。

  實行這些政令,這述就算一年終了了。……在三旬中有二日。

  季冬實行應在秋天實行的政令,那麼,白露就會過早降落,有甲殼的動物就會成災,四方邊邑的百姓就會為躲避來犯之敵而藏入城堡。如果實行應在春天實行的政令,那麼,幼小的動物就會遭到損傷,國家就會流行久治不愈的疾病,給這種情況命名叫做“逆”。如果實行應在夏天實行的政令,那麼,大水將為害國家,冬雪將不能按時降落,冰珠將會融化。

  士節

  士的為人,主持正義不避危難,面臨禍患忘卻私利,捨生行義,視死如歸。有如此行為的人,國君無法與他交友,天子無法讓他稱臣。大至安定天下,其次安定一國,一定要用這樣的人。所以君主想要大立功名的,不可不致力於訪求選樣的人。賢明的君主把精力花費在仿求賢士上,而對治理政事則採取超脫的態度。

  齊國有個叫北郭騷的,靠結獸網、編蒲葦,織麻鞋來奉養他的母親,但仍不足以維持生活,於是他到晏子門上求見晏子說;“希望能得到糧食以奉養母親。”晏子的僕從對晏子說;“這個人是齊國的賢人。他志節高尚,不向天子稱臣,不與諸侯交友,對於利不苟且取用,對於禍不苟且求免。現在他到您這兒來尋求糧食以奉養母親,這是悅服您的道義,您一定要給他。”晏子派人把倉中的糧食、府庫中的金錢拿出來分給他,他謝絕了金錢而收下了糧食。

  過了不久,晏子被齊君猜忌,逃往國外,經過北郭騷的門前向他告別。北郭騷洗髮浴身,恭敬地迎出來,見到晏於說:“您將要到哪兒去?”晏子說:“我受到齊君的猜忌,將要逃往國外。”北郭子說:“您好自為之吧。”晏子上了車,長嘆一聲說:“我逃亡國外難道不正應該嗎?我也太不瞭解士了。”於是晏子走了。

  北郭子召來他的朋友,告訴他說。“我悅服晏子的道義,曾向他求得糧食奉養母親。我聽說;‘奉養過自己父母的人,自己要承擔他的危難。’如今晏子受到猜忌,我將用自己的死為他洗清冤誣。”北郭子穿戴好衣冠,讓他的朋友拿著寶劍捧著竹匣跟隨在後。走到國君朝廷門前,找到負責通稟的官吏說,“晏子是名聞天下的賢人,他若出亡,齊國必定遭受侵犯。與其看到國家必定遭受侵犯,不如先死。我願把頭託付給您來為晏子洗清冤誣。”於是對他的朋友說:“把我的頭盛在竹匣中,捧去託付給那個官吏。”說罷,退下幾步自刎而死。他的朋友于是捧著盛了頭的竹匣託付給了那個官吏,然後對旁觀的人說:“北郭子為國難而死,我將為北郭子而死。”說罷,又退下幾步自刎而死。

  齊君聽說這件事,犬為震驚,乘著驛車親自擊追趕晏子,在離國都不到百里的地方趕上了晏子,請求晏子回去。晏子不得已而返,聽說北郭騷用死來替自己洗清冤誣,他感慨地說:“我逃亡國外難道不正應該嗎?北郭騷之死說明我越發地不瞭解士了。“

  介立

  靠富貴受人擁戴容易,靠貧賤受人擁戴很難。從前晉文公逃亡在外,遍行天下,困窘極丁,貧賤極了,然而介子掛一直不離開他,這是由於晉文公具有受他擁戴的德行。晉文公退回晉國後,擁有萬輛兵車,然而介子推卻離開了他,這是由於當時文公已經有受他擁戴的德行了。困難的事情能做到,而容易的事情卻做不到,這正是文公不能成就王業的原因啊!

  晉文公返回晉國後,介子推不肯接受封賞,他為自己賦道:“有龍飛翔,遍行天下。五蛇追隨,甘當輔佐。龍返敵鄉,得其歸所。四蛇追隨,享其恩澤。一蛇羞慚,枯死荒野,”他把這首詩懸掛在文公門前,自己隱居山下。文公聞知這件事說:“啊!這一定是介子推。”於是文公離開宮室居住,改穿兇喪之服,以示自責,並向士民百姓下令說;“有能找到介子推的,賞賜上卿爵位,田百萬畝。”有人在山中遇到介子推,見他揹著釜,上插一把長柄笠作為傘蓋,就問他說。“請問介子推住在哪兒?”介子推回答說。“那介子推如果不想出仕而想要隱居,我怎麼會單單知道他?”說罷就轉過身走了,終生不做官。

  人心不同難道不是十分懸殊嗎?如今世上追逐私利的人,儘管早早就上朝,很晚才退朝回來,口乾舌燥,日夜思慮,仍然未能得以滿足。而今介子推可以得到名利卻務求趕快避開它,介子推的節操超離世俗太遠了。

  東方有個士名叫愛旌目,將要到某地去,卻餓暈在路上。狐父那個地方一個名叫丘的強盜看見了,摘下盛有水飯的壺去喂他。愛旌目嚥下三口之後眼睛才能看見,他問;“你是幹什么的?”回答說:“我是狐父那個地方的人,名叫丘。”爰旌目說。“你不是強盜嗎?為什麼給我吃東西?我信守節義決不吃你的食物!”說罷,兩手抓地往外吐那嚥下去的飯,吐不出來,喀喀一陣就趴在地上死了。

  鄭人攻陷麟邑的時候,莊(足+喬)劫掠郢都的時候,秦人圍困長平的時侯,韓、荊、趙這三個國家的將帥貴族都很驕傲自恣,三國計程車卒百姓都很強壯有力,於是他們相互欺凌,自相殘殺,而怯弱的人跪拜乞求免死,到最後,人們交替相食,根本不分辨正義與否,只希望僥倖得以括命。至於爰旌目,已經吃了食物,不會死了,但他憎惡狐父之盜的不義,因而不肯不死。若讓三國的將士和受旌目一起商議事情,他們之間相差得豈不是太遠了嗎!

  誠廉

  石頭可以破開,然而不可改變它堅硬的性質,硃砂可以磨碎,然而不可改變它硃紅的顏色。堅硬和硃紅分別是石頭、硃砂的本性所具有的。本性這個東西是從上天那裡承受下來的,不是可以任意擇取製造的。潔身自好的豪傑之士,他們的名節不可玷汙也象這一樣。

  從前周朝將要興起的時候,有兩位賢士住在孤竹國,名叫伯夷、叔齊。兩人一起商量說:“我聽說西方有個西伯,好象是個仁德之君,現在我們還呆在這兒幹什麼呢?”於是兩人向西行到周國去,走到岐山之南,文王卻已經死了。武王即位,宣揚周德,派叔旦到四內去找膠鬲,跟他盟誓說;“讓你俸祿增加三級,官居一等。”準備三份盟書,文辭相同,把牲血塗在盟書上,一份埋在四內,兩人各持一份而歸。武王又派保召公到共頭山下去找微子啟,跟他盟誓說:“讓你世世代代作諸侯之長,奉守殷的各種正常祭祀,允許你供奉桑林之樂,把孟諸作為你的私人封地。”準備三份盟書,文辭相同,把牲血塗在盟書上,一份埋在共頭山下,兩人各持一份而歸。伯夷、擔齊聞知這些,互相望著笑道:“跟我們原來聽說的不一樣啊!這不是我們所說的‘道’。從前神農氏治理天下的時候,四時祭祀畢恭畢敬,但是不為求福,對於百姓,忠信為懷盡心治理,而無所求;百姓樂於公正,就幫助他們實現公正,百姓樂於太平,就幫助他們實現太平,不利用別人的失敗使自己成功,不利用別人的卑微使自己高尚。如今周看到殷邪僻淫亂,便急急忙忙地替它糾正,替它治理,這是崇尚計謀,藉助賄賂,倚仗武力,炫耀威勢。把殺牲盟誓當作誠信,依靠四內和共頭之盟來宣揚德行,宣揚吉夢取悅眾人,靠屠殺攻伐攫取利益,用這些做法承繼殷,這是用悖亂代替暴虐。我們聽說古代的賢土,遭逢太平之世,不迴避自己的責任,遭逢動亂之世,不苟且偷生。如今天下黑暗,周德已經衰微了。與其依附周使我們的名節遭到玷汙,不如避開它使我們的德行清白高潔。”於是兩人向北走,走到首陽山下餓死在那裡。

  人之常情。無不有所重,無不有所輕。有所重就會保全它,有所輕就會拿來保養自己所珍視的東西。伯夷、叔齊這兩位賢士,都捨棄生命以堅守白己的節操,這是由於他們心目中的輕重早就確定了。

  不侵

  天下比自身輕賤,而士卻甘願為他人獻身。為他人獻身的人是如此地難能可貴,如果人們不瞭解他們,那怎麼能與他們情投意合?賢明的君主一定是親自了解士,所以士能竭盡心力,直言相諫,而不避其禍。豫讓、公孫弘就是這樣計程車。在當時,智伯、孟嘗君可稱得上是瞭解他們了。世上的君主得到百里的土地就滿心歡喜,四境之內全都慶賀,而得到賢士卻無動於衷,不知相互慶賀;這是不曉得輕重啊。商湯、周武王起初只是擁有兵車千輛的諸侯,然而士都歸附他們。夏桀、殷紂是天子,然而士都離開了他們,孔子、墨子是身穿布衣的庶人,然而擁有兵車萬輛、千輛的君主卻無法與他們爭奪士。由此看來,尊貴富有不足以招徠士,君主一定要親自了解士,然後才行。

  豫讓的朋友對豫讓說。“你的行為怎麼那麼讓人不解啊?你曾經侍奉過範氏、中行氏,諸侯把他們都滅掉了,而你並不曾替他們報仇;至於智氏,被滅之後你卻一定要替他報仇,這是什麼緣故?”豫讓說:“讓我告訴你其中的緣故。範氏、中行氏,在我受凍的時候卻不給我衣穿,在我飢餓的時候卻不給我飯吃,並時常讓我跟上千的門客一起接受相同的衣食,這是象養活眾人一樣地養活我。凡象對待眾人一樣地對待我的,我也象眾人一樣地回報他。至於智氏就不是這樣,出門就給我車坐,在家就供給我充足的衣食,在大庭廣眾之中,一定對我給予特殊的禮遇,這是象奉養國士那樣地奉養我,凡象對待國士那樣對待我的,我也象國士那樣地報答他。”豫讓是國士,尚且還念念不忘別人對待自己的態度,又何況一般人呢?

  孟嘗君合縱抗秦,公孫弘對孟嘗君說,“您不如派人到西方觀察一下秦王。抑或秦王是個個有帝王之資的君主,您恐怕連作臣都不可得,哪裡顧得上跟秦國作對呢?抑或秦王是個不肖的君主,那時您再合縱跟秦作對也不算晚。”孟嘗君說。“好。那就請您去一趟。”公孫弘答應了,於是帶著十輛車前往秦國。秦昭王聽說此事,想用言辭羞辱公孫弘,藉以觀察他。公孫弘拜見昭王,昭王問:“薛這個地方面積有多大?”公孫弘回答說;“方百里。”昭王笑道;“我的國家土地縱橫數千裡,還不敢據以跟誰作對。如今孟嘗君土地才百里見方,就想據以跟我作對,能行嗎?”公孫弘回答說;“孟嘗君喜好士,大王您不喜好士。”昭王說;“孟嘗君喜好士又怎麼樣?”公孫弘回答說:“信守節義,不向天子稱臣,不與諸侯交友,如果得志,作人君毫不慚愧,不得志,就連人臣也不肯怍,象這樣計程車,孟嘗君那裡有三人。善於治國,可以作管仲、商鞅的老師,其主張如果被聽從施行,就能使君主成就王、霸之業,象這樣計程車,孟嘗君那裡有五人。充任使者,遭到擁有萬輛兵車的威重的君主的侮辱,退下自刎,但一定用自己己的血染汙對方的衣服,有如我這樣的,孟嘗君那裡有七人。”昭王笑著道歉說:“您何必如此?我對孟嘗君是很友好的,希望您一定要向他說明我的心意。”公孫弘答應了。公孫弘可稱得上凜然不可侵犯了。昭王是秦國國君,孟嘗君只是齊國之臣,公孫弘能在昭王面前為孟嘗君仗義持正,不可凌辱,真可稱得上士了。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