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紀·孟冬紀

孟冬紀原文

  【孟冬】

  一曰:孟冬之月,日在尾,昏危中,旦七星中。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应钟。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肾。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虹藏不见。天子居玄堂左个,乘玄辂,驾铁骊,载玄旗,衣黑衣,服玄玉,食黍与彘,其器宏以弇。是月也,以立冬。先立冬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冬,盛德在水。”天子乃斋。立冬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冬於北郊。还,乃赏死事,恤孤寡。是月也,命太卜祷祠龟策,占兆审卦吉凶。於是察阿上乱法者则罪之,无有揜蔽。是月也,天子始裘,命有司曰:“天气上腾,地气下降,天地不通,闭而成冬。”命百官谨盖藏。命司徒循行积聚,无有不敛;附城郭,戒门闾,修楗闭,慎关龠,固封玺,备边境,完要塞,谨关梁,塞蹊径,饬丧纪,辨衣裳,审棺椁之厚薄,营丘垄之小大、高卑、薄厚之度,贵贱之等级。是月也,工师效功,陈祭器,按度程,无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必功致为上。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工有不当,必行其罪,以穷其情。是月也,大饮蒸,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飨先祖五祀,劳农夫以休息之。天子乃命将率讲武,肄射御、角力。是月也,乃命水虞渔师收水泉池泽之赋,无或敢侵削众庶兆民,以为天子取怨于下,其有若此者,行罪无赦。孟冬行春令,则冻闭不密,地气发泄,民多流亡。行夏令,则国多暴风,方冬不寒,蛰虫复出。行秋令,则雪霜不时,小兵时起,土地侵削。

  【节丧】

  二曰:审知生,圣人之要也;审知死,圣人之极也。知生也者,不以害生,养生之谓也;知死也者,不以害死,安死之谓也。此二者,圣人之所独决也。凡生於天地之间,其必有死,所不免也。孝子之重其亲也,慈亲之爱其子也,痛於肌骨,性也。所重所爱,死而弃之沟壑,人之情不忍为也,故有葬死之义。葬也者,藏也,慈亲孝子之所慎也。慎之者,以生人之心虑。以生人之心为死者虑也,莫如无动,莫如无发。无发无动,莫如无有可利,则此之谓重闭。古之人有藏於广野深山而安者矣,非珠玉国宝之谓也,葬不可不藏也。葬浅则狐狸抇之,深则及於水泉。故凡葬必於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湿。此则善矣,而忘奸邪、盗贼、寇乱之难,岂不惑哉?譬之若瞽师之避柱也,避柱而疾触杙也。狐狸、水泉、奸邪、盗贼、寇乱之患,此杙之大者也。慈亲孝子避之者,得葬之情矣。善棺椁,所以避蝼蚁蛇虫也。今世俗大乱,之主愈侈其葬,则心非为乎死者虑也,生者以相矜尚也。侈靡者以为荣,俭节者以为陋,不以便死为故,而徒以生者之诽誉为务。此非慈亲孝子之心也。父虽死,孝子之重之不怠;子虽死,慈亲之爱之不懈。夫葬所爱所重,而以生者之所甚欲,其以安之也,若之何哉?民之於利也,犯流矢,蹈白刃,涉血抽肝以求之。野人之无闻者,忍亲戚、兄弟、知交以求利。今无此之危,无此之丑,其为利甚厚,乘车食肉,泽及子孙。虽圣人犹不能禁,而况於乱?国弥大,家弥富,葬弥厚。含珠鳞施,玩好货宝,锺鼎壶滥,舆马衣被戈剑,不可胜其数。诸养生之具,无不从者。题凑之室,棺椁数袭,积石积炭,以环其外。奸人闻之,传以相告。上虽以严威重罪禁之,犹不可止。且死者弥久,生者弥疏;生者弥疏,则守者弥怠;守者弥怠而葬器如故,其势固不安矣。世俗之行丧,载之以大輴,羽旄旌旗、如云偻翣以督之,珠玉以佩之,黼黻文章以饬之,引绋者左右万人以行之,以军制立之然後可。以此观世,则美矣,侈矣;以此为死,则不可也。苟便於死,则虽贫国劳民,若慈亲孝子者之所不辞为也。

  【安死】

  三曰:世之为丘垄也,其高大若山,其树之若林,其设阙庭、为宫室、造宾阼也若都邑。以此观世示富则可矣,以此为死则不可也。夫死,其视万岁犹一瞬也。人之寿,久之不过百,中寿不过六十。以百与六十为无穷者之虑,其情必不相当矣。以无穷为死者之虑,则得之矣。今有人於此,为石铭置之垄上,曰: “此其中之物,具珠玉、玩好、财物、宝器甚多,不可不抇,抇之必大富,世世乘车食肉。”人必相与笑之,以为大惑。世之厚葬也,有似於此。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无不亡之国者,是无不抇之墓也。以耳目所闻见,齐、荆、燕尝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赵、魏、韩皆亡矣,其皆故国矣。自此以上者,亡国不可胜数,是故大墓无不抇也。而世皆争为之,岂不悲哉?君之不令民,父之不孝子,兄之不悌弟,皆乡里之所釜<鬲瓦>者而逐之。惮耕稼采薪之劳,不肯官人事,而祈美衣侈食之乐,智巧穷屈,无以为之,於是乎聚群多之徒,以深山广泽林薮,扑击遏夺,又视名丘大墓葬之厚者,求舍便居,以微抇之,日夜不休,必得所利,相与分之。夫有所爱所重,而令奸邪、盗贼、寇乱之人卒必辱之,此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之大事。尧葬於谷林,通树之;舜葬於纪市,不变其肆,禹葬於会稽,不变人徒。是故先王以俭节葬死也,非爱其费也,非恶其劳也,为死者虑也。先王之所恶,惟死者之辱也。发则必辱,俭则不发。故先王之葬,以必俭。必合,必同。何谓合?何谓同?葬於山林则合乎山林,葬於阪隰则同乎阪隰。此之谓爱人。夫爱人者众,知爱人者寡。故宋未亡而东冢抇,齐未亡而庄公冢抇。国安宁而犹若此,又况百世之後而国已亡乎?故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不可不察於此也。夫爱之而反危之,其此之谓乎!《诗》曰:“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此言不知邻类也。故反以相非,反以相是。其所非方其所是也,其所是方其所非也。是非未定,而喜怒斗争反为用矣。吾不非斗,不非争,而非所以斗,非所以争。故凡斗争者,是非已定之用也。今多不先定其是非,而先疾斗争,此惑之大者也。鲁季孙有丧,孔子往吊之。入门而左,从客也。主人以玙璠收,孔子径庭而趋,历级而上,曰:“以宝玉收,譬之犹暴骸中原也。”径庭历级,非礼也;虽然,以救过也。

  【异宝】

  四曰:古之人非无宝也,其所宝者异也。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数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之丘者,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恶。荆人畏鬼,而越人信禨。可长有者,其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而子辞,请寝之丘,故至今不失。孙敖叔之知,知不以利为利矣。知以人之所恶为己之所喜,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也。五员亡,荆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郑曰:“盖是国也,地险而民多知;其主,俗主也,不足与举。”去郑而之许,见许公而问所之。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五员载拜受赐,曰:“知所之矣。”因如吴。过於荆,至江上,欲涉,见一丈人,刺小船,方将渔,从而请焉。丈人度之,绝江。问其名族,则不肯告,解其剑以予丈人,曰: “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荆国之法,得五员者,爵执圭,禄万檐,金千镒。昔者子胥过,吾犹不取,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剑为乎?” 五员过於吴,使人求之江上,则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江上之丈人!” 天地至大矣,至众矣,将奚不有为也?而无以为。为矣,而无以为之。名不可得而闻,身不可得而见,其惟江上之丈人乎!宋之野人耕而得玉,献之司城子罕,子罕不受。野人请曰:“此野人之宝也,愿相国为之赐而受之也。”子罕曰: “子以玉为宝,我以不受为宝。”故宋国之长者曰:“子罕非无宝也,所宝者异也。”今以百金与抟黍以示儿子,儿子必取抟黍矣;以和氏之璧与百金以示鄙人,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道德之至言以示贤者,贤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弥精,其所取弥精;其知弥粗,其所取弥粗。

  【异用】

  五曰:万物不同,而用之於人异也,此治乱、存亡、死生之原。故国广巨,兵强富,未必安也;尊贵高大,未必显也:在於用之。桀、纣用其材而以成其亡,汤、武用其材而以成其王。汤见祝网者,置四面,其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离吾网。”汤曰:“嘻!尽之矣。非桀,其孰为此也?”汤收其三面,置其一面,更教祝曰:“昔蛛蝥作网罟,今之人学纾。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汉南之国闻之曰:“汤之德及禽兽矣。”四十国归之。人置四面,未必得鸟;汤去其三面,置其一面,以网其四十国,非徒网鸟也。周文王使人抇池,得死人之骸。吏以闻於文王,文王曰: “更葬之。”吏曰:“此无主矣。”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国者,一国之主也。今我非其主也?”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天下闻之曰:“文王贤矣!泽及髊骨,又况於人乎?”或得宝以危其国,文王得朽骨以喻其意,故圣人於物也无不材。孔子之弟子从远方来者,孔子荷杖而问之曰:“子之公不有恙乎?”搏杖而揖之,问曰:“子之父母不有恙乎?”置杖而问曰:“子之兄弟不有恙乎?”戈步而倍之,问曰:“子之妻子不有恙乎?”故孔子以六尺之杖,谕贵贱之等,辨疏亲之义,又况於以尊位厚禄乎?古之人贵能射也,以长幼养老也。今之人贵能射也,以攻战侵夺也。其细者以劫弱暴寡也,以遏夺为务也。仁人之得饴,以养疾侍老也。跖与企足得饴,以开闭取楗也。

孟冬紀譯文

  孟冬

  孟冬之月,太陽的位置在尾宿。初昏時劉,危宿出現在南方中天。拂曉時刻,星宿出現在南方中天。孟冬於天干屬壬癸,它的主宰之帝是顓頊,佐帝之神是玄冥,應時的動物是龜鱉之類的甲族,相配的聲音是羽音,音律與應鐘相應。這個月的數字是六,味道是鹹味,氣味是朽氣,要舉行的條祀是行祭,祭祀時祭品以腎臟為尊。這個月水開始結冰,地開始封凍,雉鑽起家淮水變成了蛤蜊,彩虹消失不再出現。天子住在北向明堂的左側室,乘坐黑色的車,車前駕著黑色的馬,車上插著黑色的繪有龍皺的旗幟,天子穿著黑色的衣服,佩帶著黑色的飾玉。吃的食物是黍米和豬肉,使用的器物宏大而斂口。

  這個月有立冬的節氣,立冬前三天,太史向天子稟告說;“某天立冬,大德在於水。”於是天子齋戒,準備迎冬。立冬那天,天子親自率領三公九卿大夫,到北郊去迎接冬的降臨。迎冬回來,賞賜為國捐軀的大臣的子孫,撫卹救擠這些大臣遺留韻孤兒寡婦。

  這個月,命令掌管卜筮的太卜,祈禱於龜策,看兆象,算卦數,來考察吉凶。這時候,要察訪那些曲意逢碰上司而擾亂法制的人,判他們的罪,不得有所隱藏。

  這個月,天子開始穿皮農。命令主管官吏說。“天氣上騰,地氣下降,天地之間不再相通,封閉而形成冬天。”命令百官謹慎對待倉虞府庫之事。命令司徒擊各地巡視積聚的情況,不得有沒積聚的穀物。要加高加固城牆,警戒城門裡門,維修門栓門鼻,小心鑰匙鎖頭,加圈印封,守備邊境,修葺要塞,謹慎關卡橋粱,堵塞田間小路,飭正喪事的規格,分別隨葬的衣服,營建墳墓的大小,高低、厚薄的標準,都要按照貴賤的等級。

  這個月,俞誇工師獻上百工製作的器物,考核工效,擺出他們製作的祭器,看是否依照法度程式。不得製作過於奇巧的器物來搖動在上位者的奢侈之心,一定要以精密為佳。器物要刻上工匠的名字,以此來考察他們是否信誠。如果有不精細之處,一定要給予處罰,來追究他們的詐巧之情。

  這個月,天子諸侯與群臣在蒸祭之後,舉行盛大的宴飲,排列次序。天子向包月星辰等在天之神祈求明年五穀豐登。大殺犧牲,在官社及門閭祈禱,然後饗先祖,五祀,慰勞農夫,使他們好好休息。天子命令將帥講習武事,教軍士練習射箭、駕車,比試體力。

  這個月,命令掌管水利水產的官吏向百姓收繳水泉池澤的賦稅,但不得擅自加稅來侵犯百姓的利益,給天子在百姓中結下怨恨。敢這樣做的人,一定要處罰而不得寬赦。

  孟冬實行應在春天釋出的政令,那么,冰封地凍就不牢固,地氣就會宣洩散發,百姓就會多所流亡。如果實行應在夏天實行的政令,那麼,國家就會多暴風,正處冬天而不冷,蟄伏的動物就會重新出來。如果實行應在秋天實行的政令,那麼,霜雪就不能按時氣而來,小的戰爭就會不斷髮拄生,外寇就會侵擾邊境。

  節喪

  職察生命是聖人的要事,明察死亡是聖人的急務。明察生命,目的在於不以外物傷害生命,即為了養生。明察死亡,目的在於不以外物損害死者,即為了安死。這兩件事唯獨聖人才能知曉。

  凡生活於天地聞的事物,它們必然要有死亡,這是不可避免的。孝子尊重他們的父母,慈親疼愛他們的子女,尊重,疼愛之心深人肌骨,這是天性。所尊重、所疼愛的人,死後卻把他們拋入溝壑,這是人之常情所不忍心做的,因而產生了葬送死者的道義。葬就是藏的意思,這是慈親孝子所應慎重的。所謂慎重,就是說活著的人要為死者考慮。活著的人為死者考慮,沒有比不使死者被移動更重要了,沒有比不讓墳墓被掘開更重要了。而要達到這個目的,沒有比讓墳墓中無利可圖更保險的了,這就叫作大閉。

  古代的人有葬於廣野深山之中而平安至今的,不是說由於有珠玉國寶,而是說葬不可不隱蔽埋藏。葬淺了,狐狸就會掘開它;葬深了,就會與泉水相接。所以,凡葬一定葬在高高的土山之上,以便避開狐狸的危害、泉水的浸漬。這樣做好是好,但是如果忘了惡人、盜賊、匪亂的禍害,豈不是糊塗嗎?這就象盲樂師躲避柱子一樣,雖然避開了柱子,卻用力撞到了尖木樁上。惡人、盜賊、匪亂的禍害,這是大大的尖木樁啊!慈親孝子埋葬死者能夠避開這些,就獲得葬的本義了。

  使棺棹堅實,是為了避開螻蟻蛇蟲。如今社會風氣大壞,君主行葬越來越奢侈,他們心中不是為死者考慮,而是活著的人藉以彼此誇耀,爭出人上。他們把奢侈浪費的行為看作光菜,把儉省節約的行為看作鄙陋,不把利於死者當回事,只是一心考慮話著的人的毀謗、讚譽,這不合於慈親孝子之心。父母雖然死了,孝子對父母的尊重不會懈怠;子女雖然死了,慈親對他們的疼愛不會減弱。埋葬所疼愛、所尊重的人,卻用活著的人十分想得到的東西陪葬,想靠這些東西使死者安寧,其結果會怎麼樣呢?

  百姓對幹利,寧肯冒著飛箭,踩著利刃,流血殘殺去追求它。不知禮義的野蠻之人寧可殘忍地對待父母、兄弟、朋友而去追求利。如今,刨墳掘基沒有這種危險,沒有這種恥辱,而得利十分豐厚,可以乘車吃肉,思惠延及子孫。這種情況即使是聖人尚且禁止不住,更何況昏亂之君呢?

  國越大,家越富,葬物就越豐厚。死者口含的珍珠、身穿的玉衣,賞玩、嗜好的物品,財貸珍寶,鐘鼎壺鑑,車馬衣被戈劍,數也數不盡。各種養生之器無不隨葬。槨室用大木累積而成,好似四面有簷的屋子,裡面棺槨數層,並堆積石頭、木炭,環繞在棺槨之外.惡人聞知此事,互相傳告。君主儘管用嚴刑重罰禁止他們,仍然婪止不住。再入,死者死去的時間越久遠,活著的人對他的盛情就越疏遠,感情越疏遠,守墓人就越懈怠,守墓人越來越懈怠,可是墓中隨葬的器物卻同原來一樣,這種形勢本來就不安全了。

  世俗之人舉行葬禮,用大車載著棺柩,各種旗幟、畫有云氣的僂翣相隨,棺柩之上點綴著珠玉,塗飾了各種花紋。靈車左右執紼進葬的有萬人,牽引靈車行進,這麼多人得用軍法指揮才行。舉行這種葬禮給世人看,那是夠美的了,夠盛大的了,但是用這種葬禮安葬死者,那是不行的。倘若厚葬真有利於死者,那麼即使這樣做會使國家貧困、人民勞苦,慈親孝子也是不會拒絕做的。

  安死

  世人建造墳墓,高大如山,墳墓上種樹,茂密如林,墓地修建墓闕、庭院,建築宮室,建造東西石階,象都邑一樣。用這些向世人誇耀財富,那是可以的,但是用這些安葬死者卻不行。對於死者來說,看待一萬年就象是一瞬。人的壽命,長的不超過百歲,一般的不超過六十歲。根據百歲或六十歲壽命的需要替無限久遠的死者考慮,它們的實際情況必定不相適合。根據無限久遠的需要替死者考慮,就掌握葬死的本義了。

  假如有這樣一個人,埋葬死者時在墓上立一塊石碑,上面刻寫道:“這裡面的器物,有珠玉、玩好、財物、寶器,十分豐富,不可不發掘,掘開它一定大富,可以世世代代乘車吃肉。”人們一定一起嘲笑他,認為這個人太糊塗。世上的厚葬與此相似。

  從古到今,沒有不滅亡的國家;沒有不滅亡的國家,這就沒有不被挖掘的墳墓,就人們耳聞目睹來說,齊、楚、燕曾經滅亡過,宋,中山已經滅亡了,趙、魏、韓都滅亡了,它們都成了古國了。從它們再往前,滅亡的國家數也數不盡,因此,大墓沒有不被掘開的。但是世人卻都爭著造大墓,難道不可悲嗎?

  國君的刁滑之民,父親的不孝之子,兄長的忤逆之弟,他們都是被鄉里一致驅遂的人。他們害怕耕種、打柴之苦,不肯從事各種勞役,卻追求享受錦衣玉食之樂;當智謀巧詐用盡,仍無法得到時,於是就聚集起很多人,憑惜深山、大潮、樹林和沼澤,攔路打劫,又探察葬器豐厚的大墓,想辦法住到墳墓附近便於盜墓的住所,暗中挖掘,日夜不止,一定要獲得其中的時物,一起瓜分。如果所疼愛、所尊重的人,死後卻肯定要遭到惡人、盜賊,匪寇的凌辱,這是孝子、忠臣,慈父,摯友當憂慮的大事。

  堯葬在谷林,墓上處處種上樹,舜葬在紀市,市上的作坊,店鋪沒有任何變動,禹葬在會稽,不煩擾眾人。由此看來,先王以節儉的原則安葬死者,不是吝惜錢財,也不是憂慮耗費人力,完全是為死者考慮。先王所憂慮的,是惟恐死者受辱,墳墓如果被盜掘,死者肯定要受到凌辱,如果儉葬,墓就不會被盜掘。所以,先王安葬死者,一定要做到儉,一定做到合,一定做到同。什麼叫合?什麼叫同?葬于山林就與山林合為一體,葬幹山坡或低溼之地,就與山坡或低溫之地環境相同。這就叫作愛人。想愛人的人很多,但真懂得愛人的人很少。所以,宋國還沒有滅亡,東冢就被盜掘。齊國還沒有滅亡,莊公的墓就被盜掘。國家安定尚且如此,又何況百世之後國家已經滅亡了呢?所以孝子、忠臣、慈父、摯友對此不可不阻察。原本是敬愛死者,結果卻反而害了他們,大概指的就是厚葬一類事吧。《》中說:“不敢徒手搏虎,不敢徒涉黃河。人們只知此一端,不知還有其它禍,”這是說不知類推啊!

  所以,忽而翻轉過去加以反對,忽而翻轉過來表示贊同。他們所反對的正是他們所贊同過的,他們所贊同的正是他們所反對過的。是非尚未確定,而喜怒鬥爭反倒都用上了。我們不反對鬥,也不反對爭,但是反對驅使人們糊里糊塗鬥、糊里糊塗爭的根源。因此,凡爭鬥,都是是非確定以後才採用的手段。如今人們大多不先確定是非,卻先急急忙忙地爭鬥,這是最糊塗的。

  魯國季孫氏舉辦喪事,孔子去弔喪。進門之後,站到左邊,立於賓客的位置。主喪的季桓子用魯國的寶玉殮死者。孔子從西階下穿過中庭快步向東,登東階而上,說:“用寶玉殮死者,就象是把屍體暴露在原野上一樣。”穿過中庭,登階而上是不合於賓客禮儀的,雖然不合禮儀,但孔子仍然這樣做了,這是為了阻止過失啊!

  異寶

  古代的人不是沒有寶物,只是他們看作寶物的東西與令人不同。

  孫叔敖病了,臨死的時候告誡他的兒子說;“大王多次賜給我土地,我都沒有接受。如果我死了,大王就會賜給你土地,你一定不要接受肥沃富饒的土地。楚國和越國之間有個寢丘,這個地方土地貧瘠,而且地名十分兇險。楚人畏懼鬼,而越入迷信鬼神和災祥。所以,能夠長久佔有的封地,恐怕只有這塊土地了。”孫叔敖死後,楚王果然把肥沃的土地賜給他的兒子,但是孫叔敖的兒子謝絕了,請求賜給寢丘,所以這塊土地至今沒有被他人佔有。孫叔敖的智慧在於懂得不把世俗心目中的利益看作利益。懂得把別人所厭惡的東西當作自己所喜愛的東西,這就是有道之人之所以不同千世俗的原因。

  伍員逃亡,楚國緊急迫捕他。他從事登上太行山,遙望鄭國說:“這個國家,地勢險要而人民多有智慧,但是它的國君是個凡庸的君主,不足以跟他謀舉犬事。”伍員離開鄭國,到了許國,拜見許公並詢問自己宜去的國家。許公不回答,向東南方吐了一口唾沫。伍員再拜接受賜教說;“我知遭該去的國家了。”於是往吳國進發。路過楚國,到了長江岸邊,想要渡江。他看到一位老人,撐著小船,正要打魚,於是走過去請求老人送他過江。老人把他送過江去。伍員問老人的姓名,老人卻不肯告訴。他解下自己的寶劍送給老人,說:“這是價值千金的寶劍,我願意把它奉獻給您。”老人不肯接受,說;“按照楚國的法令,捉到伍員的,授予執圭爵位,享受萬石俸祿,賜給黃金千鎰。從前伍子胥從這裡經過,我尚且不捉他去領賞,如爭我接受你的價值千金的寶劍做什麼呢?”伍員到了吳國,派人到江邊去尋找老人,卻無法找到了。伍員每次吃飯一定要祭祀那位老人,祝告說;“江上的老人!”天地之德大到極點了,養育萬物多到極點了,天地何所不為?卻毫無所求。人世間,做了有利於別人的事,卻毫無所求,名字無法得知,身影無法得見,達到達種境界的恐怕只有江邊的老人吧!

  宋國一個農夫耕地得到了一塊玉,把它獻給司城子罕,子罕不接受。農夫請求說:“這是我的寶物,希望相國賞小人臉而把它收下。”於罕說;“你把玉當作寶物,我把不接受別人的贈物當作寶物。”所以來宋德高望重的人說;“子罕不是沒有寶物,只是他當作寶物的東西與別人不同啊!”

  假如現在把百金和黃米飯糰擺在小孩的面前,小孩一定去抓黃米飯糰了;把和氏之壁和百金擺在鄙陋無知的人面前,鄙陋無知的人一定拿走百金了。把和氏之壁和關於道德的至理名言擺在賢人面前,賢人一定聽取至理名言了。他們的智慧越精深,所取的東西就越珍貴,他們的智慧越低下,所取的東西就越粗陋。

  異用

  萬物對任何人都是同樣的,但人們使用它們卻各有不同,這是治亂、存亡、死生的根本所在。所以,國土廣大,兵力強盛,未必安定,尊貴富有,未必顯赫,關鍵在於如何使用它們。夏桀、商村運用他們的才智卻造成了他們的滅亡,商湯、周武王運用他們的才智而成就了他們的王業。

  商湯在郊外看見個獵人四面設網,並禱告說:“從天上墜落的,從地上生出的,從四方來的,讓它們都墜落到我的阿上。”湯說;“真這樣的話,禽獸就被殺光了。除了桀那樣的暴君,誰還會做這種事呢?”湯收起三面的網,只在一面設網,重新教那人禱告說:“從前蜘蛛籍網,現在的人也學著織。禽獸想向左去的就向左去,想向右去的就向右去,想向高處去的就向高處去,想向低處去的就向低處擊,我只捕取那些觸犯天命的。”漢水以南的國家聞知這件事說:“商湯的仁德連禽獸都顧及到了。”於是四十個國家歸附了湯。別人在四面設網,未必能捕獲到鳥;湯撤去三面的網,只在一面設網,卻由此得到丁四十個國家的歸附,不僅僅是捕捉飛鳥啊!

  周文王派人掘池塘,挖出個死人的屍骨,官吏把此事稟告文王,文王說:“重新安葬他。”官吏說:“這具屍骨是沒有主的。”文王說:“撫有天下的人是天下之主,撫有一國的人是一國之主。現在難道我不是它的主人嗎?”於是讓官吏用衣棺把那具屍骨改葬在它處。天下人聞知這件事說:“文王真賢明啊!連死人的屍骨都受到他的恩澤,又何況活著的人呢?”有的人得到寶物卻使自己的國家陷入危難,文王得具朽骨卻能借它表示自己的仁德,所以,在聖人看來,物是沒有沒用的。

  孔子的弟子凡是從遠方來的,孔子就扛著手杖問候他說。“你的祖父沒災沒病吧?”然後持杖拱手行禮,問候說:“你的父母沒災沒病吧?”然後拄著手杖問候說:“你的哥哥弟弟沒災沒病吧?”最後拖著手杖轉過身去,問侯說,“你的妻子、孩子沒災投病吧?”所以,孔子僅用六尺長的手杖,就讓人知道了貴賤的等級,辨明瞭親疏的關係,又何況用尊貴的地位、豐厚的俸祿呢?

  古代的人重視善射的技藝,用來撫養幼者,瞻養老人。現在的人重視善射的技藝,卻用來攻戰侵奪。那卑微的小人更憑惜善射的技藝掠奪弱小的人,欺侮勢孤力單的人,把攔路搶劫當作職業。仁愛的凡得到飴糖,用來保養病人,奉養老人。蹠與莊(足+喬)弄到飴糖,卻用來拔閂開門,盜竊他人財物。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