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蜀書·龐統法正傳

龐統法正傳原文

  庞统字士元,襄阳人也。少时朴钝,未有识者。颍川司马徽清雅有知人鉴,统弱冠往见徽,徽采桑于树上,坐统在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甚异之,称统当为南州士之冠冕,由是渐显。后郡命为功曹。性好人伦,勤于长养。每所称述,多过其才,时人怪而问之,统答曰:“当今天下大乱,雅道陵迟,善人少而恶人多。方欲兴风俗,长道业,不美其谭即声名不足慕企,不足慕企而为善者少矣。今拔十失五,犹得其半,而可以崇迈世教,使有志者自劢,不亦可乎?”吴将周瑜助先主取荆州,因领南郡太守。瑜卒,统送丧至吴,吴人多闻其名。及当西还,并会昌门,陆绩、顾劭、全琮皆往。统曰:“陆子可谓驽马有逸足之力,顾子可谓驽牛能负重致远也。”谓全琮曰:“卿好施慕名,有似汝南樊子昭。虽智力不多,亦一时之佳也。”绩、劭谓统曰:“使天下太平,当与卿共料四海之士。”深与统相结而还。

  先主领荆州,统以从事守耒阳令,在县不治,免官。吴将鲁肃遣先主书曰:“庞士元非百里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诸葛亮亦言之于先主,先主见与善谭,大器之,以为治中从事。亲待亚于诸葛亮,遂与亮并为军师中郎将。亮留镇荆州。统随从入蜀。

  益州牧刘璋与先主会涪,统进策曰:“今因此会,便可执之,则将军无用兵之劳而坐定一州也。”先主曰:“初入他国,恩信未着,此不可也。”璋既还成都,先主当为璋北征汉中,统复说曰:“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璋既不武,又素无预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仗强兵,据守关头,闻数有笺谏璋,使发遣将军还荆州。将军未至,遣与相闻,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并使装束,外作归形;此二子既服将军英名,又喜将军之去,计必乘轻骑来见,将军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计也。退还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此下计也。若沉吟不去,将致大困,不可久矣。”先主然其中计,即斩怀、沛,还向成都,所过辄克。于涪大会,置酒作乐,谓统曰:“今日之会,可谓乐矣。”统曰:“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先主醉,怒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非仁者邪?卿言不当,宜速起出!”于是统逡巡引退。先主寻悔,请还。统复故位,初不顾谢,饮食自若。先主谓曰:“向者之论,阿谁为失?”统对曰:“君臣俱失。”先主大笑,宴乐如初。

  进围雒县,统率众攻战,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六。先主痛惜,言则流涕。拜统父为议郎,迁谏议大夫,诸葛亮亲为之拜。追赐统爵关内侯,谥曰靖侯。统子宏,字巨师,刚简有臧否,轻傲尚书令陈祗,为祗所抑,卒于涪陵太守。统弟林,以荆州治中从事参镇北将军黄权征吴,值军败,随权入魏,魏封列侯,至巨鹿太守。

  法正字孝直,右扶风郿人也。祖父真,有清节高名。建安初,天下饥荒,正与同郡孟达俱入蜀依刘璋,久之为新都令,后召署军议校尉。既不任用,又为其州邑俱侨客者所谤无行,志意不得。益州别驾张松与正相善,??璋不足与有为,常窃叹息。松于荆州见曹公还,劝璋绝曹公而自结先主。璋曰:“谁可使者?”松乃举正,正辞让,不得已而往。正既还,为松称说先主有雄略,密谋协规,愿共戴奉,而未有缘。后因璋闻曹公欲遣将征张鲁之有惧心也,松遂说璋宣迎先主,使之讨鲁,复令正衔命。正既宣旨,阴献策于先主曰:“以明将军之英才,乘刘牧之懦弱;张松,州之股肱,以响应于内;然后资益州之殷富,冯天府之险阻,以此成业,犹反掌也。”先主然之,溯江而西,与璋会涪。北至葭萌,南还取璋。

  郑度说璋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内涪水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则必禽耳。”先主闻而恶之,以问正。正曰:“终不能用,无可忧也。”璋果如正言,谓其群下曰:“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于是黜度,不用其计。及军围雒城,正笺与璋曰:“正受性无术,盟好违损,惧左右不明本末,必并归咎,蒙耻没身,辱及执事,是以捐身于外,不敢反命。恐圣听秽恶其声,故中间不有笺敬,顾念宿遇,瞻望悢悢。然惟前后披露腹心,自从始初至于终,实不藏情有所不尽,但愚暗策薄,精诚不感,以致于此耳。今国事已危,祸害在速,虽捐放于外,言足憎尤,犹贪极所怀,以尽余忠。明将军本心,正之所知也,实为区区不欲失左将军之意,而卒至于是者,左右不达英雄从事之道,谓可违信黩誓,而以意气相致,日月相迁,趋求顺耳悦目,随阿遂指,不图远虑为国深计故也。事变既成,又不量强弱之势,以为左将军县远之众,粮谷无储,欲得以多击少,旷日相持。而从关至此,所历辄破,离宫别屯,日自零落。雒下虽有万兵,皆坏阵之卒,破军之将,若欲争一旦之战,则兵将势力,实不相当。各[若]欲远期计粮者,今此营守已固,谷米已积,而明将军土地日削,百姓日困,敌对遂多,所供远旷。愚意计之,谓必先竭,将不复以持久也。空尔相守,犹不相堪,今张益德数万之众,已定巴东,入犍为界,分平资中、德阳,三道并侵,将何以御之?本为明将军计者,必谓此军县远无粮,馈运不及,兵少无继。今荆州道通,众数十倍,加孙车骑遣弟及李异、甘宁等为其后继。若争客主之势,以土地相胜者,今此全有巴东,广汉、犍为,过半已定,巴西一郡,复非明将军之有也。计益州所仰惟蜀,蜀亦破坏;三分亡二,吏民疲困,思为乱者十户而八;若敌远则百姓不能堪役,敌近则一旦易主矣。广汉诸县,是明比也。

  又鱼复与关头实为益州福祸之门,今二门悉开,坚城皆下,诸军并破,兵将俱尽,而敌家数道并进,已入心腹,坐守都、雒,存亡之势,昭然可见。斯乃大略,其外较耳,其余屈曲,难以辞极也。以正下愚,犹知此事不可复成,况明将军左右明智用谋之士,岂当不见此数哉?旦夕偷幸,求容取媚,不虑远图,莫肯尽心献良计耳。若事穷势迫,将各索生,求济门户,展转反复,与今计异,不为明将军尽死难也,而尊门犹当受其忧。

  正虽获不忠之谤,然心自谓不负圣德,顾惟分义,实窃痛心。左将军从本举来,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愚以为可图变化,以保尊门。“

  十九年,进围成都,璋蜀郡太守许靖将逾城降,事觉,不果。璋以危亡在近,故不诛靖。璋既稽服,先主以此薄靖不用也。正说曰:“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创大业,天下之人不可户说,靖之浮称,播流四海,若其不礼,天下之人以是谓主公为贱贤也。宜加敬重,以眩远近,追昔燕王之待郭隗。”先主于是乃厚待靖。以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外统都畿,内为谋主。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已者数人。或谓诸葛亮曰:“法正于蜀郡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亮答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当斯之时,进退狼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初,孙权以妹妻先主,妹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侍婢百余人,皆亲执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凛凛;亮又知先主雅爱信正,故言如此。

  二十二年,正说先主曰:“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合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逼故耳。今策渊、合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则必可克。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先主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正亦从行。二十四年,先主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于定军兴[山]势作营。渊将兵来争其地。正曰:“可击矣。”先主命黄忠乘高鼓噪攻之,大破渊军,渊等授首。曹公西征,闻正之策,曰:“吾故知玄德不办有此,必为人所教也。”

  先主立为汉中王,以正为尚书令、护军将军。明年卒,时年四十五。先主为之流涕者累日。谥曰翼侯。赐子邈爵关内侯,官至奉车都尉、汉阳太守。诸葛亮与正,虽好尚不同,以公义相取。亮每奇正智术。先主既即尊号,将东征孙权以复关羽之耻,群臣多谏,一不从。章武二年,大军败绩,还往白帝。亮叹曰:“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就复东行,必不倾危矣。”

  评曰:庞统雅好人流,经学思谋,于时荆、楚谓之高俊。法正着见成败,有奇画策算,然不以德素称也。儗之魏臣,统其荀彧之仲叔,正其程、郭之俦俪邪?

龐統法正傳譯文

  (龐統傳、法正傳)

  龐統傳,龐統,字士元,襄陽郡人。

  年少時為人純樸不露機智,當時沒有人認識到他的真才實學。潁川郡名士司馬徽人品高雅有知人之明,龐統二十歲上前去拜訪司馬徽,司馬徽正在樹上採摘桑葉,讓龐統坐在樹下,兩人進行交談從白天一直到夜晚。司馬徽十分驚異龐統的才識,讚賞龐統真是南州士子的翹楚,自是龐統名聲漸漸顯揚開來。以後龐統受本郡任命為功曹。龐統秉性注重人倫道德,盡心盡力於贍養老人、撫育子女。當他誇獎評論他人時,總是言過其實,當時的人都感到奇怪,問他這是為什麼,龐統回答說:“如今天下大亂,合乎道德規範的正道衰微不振,好人少而壞人多。要想淳化社會風俗時尚,增強人們道德觀念和社會公益心,不把值得讚譽的人誇說得更為完美,他們的名聲就不足以讓人們去仰慕仿效,無法使人仰慕仿效好的行為,則社會上做好事的人將會更少;現在拔舉十人而有五人因不合乎標準被刷掉,但還可得到一半。透過這一半向社會推廣教化,使有志做善事做好人的人自我勉勵,這樣做難道不可以嗎?”東吳大將周瑜協助劉備奪得荊州,因功兼職南郡太守。

  周瑜去世了,龐統扶送周瑜靈柩到東吳,東吳很多人士都聽到過龐統的聲名。當龐統辭別吳主西歸荊州時,這些人便齊聚在昌門相送,陸責力、顧劭、全琮都趕來了。紅潮網 龐統說:“陸君可說是匹駑馬,但實際卻有餘力;顧君可說是條駑牛,但卻能負重而道遠。”又對全琮說:“您樂善好施敬慕美名,頗類汝南樊子昭。雖然智力一般,但也稱得上是一時俊秀!”陸責力、顧劭對龐統說:“待將來天下太平了,再與您一道品評天下名人才士。”於是他們與龐統結下深交,然後送他歸返。劉備兼任荊州牧後,龐統以州從事身份代行耒陽縣令,因不理縣政,被免除官職。東吳將領魯肅寫信對劉備說:“龐士元不是一個治理百里小縣的人才,讓他擔任治中、別駕之類的職務,才能讓他施展高才。”諸葛亮也向劉備提過此類建議,於是劉備召見龐統作一番深談,由是十分器重龐統,任命他為治中從事。劉備對龐統的親密信任僅次於諸葛亮,龐統由是與諸葛亮一同擔任軍師中郎將。諸葛亮留守荊州。

  龐統隨從劉備領兵入蜀。益州牧劉璋在涪城會見劉備,龐統向劉備獻計說:“乘今天晤會之機,可將劉璋抓住,這樣將軍不需勞師動眾即可坐得益州。”劉備說:“剛入別國,恩德威信尚未建立,這種事是不能做的。”劉璋返還成都,劉備承擔起替劉璋北上征討漢中張魯的使命,龐統再次勸說劉備:“暗中選派精兵,晝夜兼程急行,抄小道襲擊成都。劉璋既缺乏領兵作戰的才幹,又素來沒有預防戒備,我方大軍突然趕到,一舉便能奪得成都,這是上策。楊懷、高沛,乃劉璋手下的名將,他們倚仗手中的強大兵力,據守白水關,聽說他們曾幾次寫信勸說劉璋,要劉璋把您打發回荊州。將軍未到達白水關時,先派人去告知他們,就說荊州形勢危急,準備回軍救援,同時下令我軍將士整理行裝,佯裝即將撤還的樣子。楊、高二人既欽佩將軍的英名,又高興您撤離益州,估計他們一定會輕裝前來拜送將軍,將軍可乘機下令將他們捉拿,進而進關收編他們的軍隊,迅即揮軍攻打成都,這是中策。退回白帝城,聯絡荊州兵馬入蜀,然後慢慢設法一步步攻佔益州,這是下策。如果猶豫不決而滯留此地,必然陷入嚴重的困境,切不可如此長久拖延啊。”劉備採納龐統所說的中策,隨即用計斬殺楊懷、高沛,回軍進攻成都,所過郡縣紛紛被攻克。

  劉備在涪城召開慶功大會,大擺筵席飲酒奏樂,在席間他對龐統說:“今日聚會,可真快樂。”龐統說:“攻佔別人的國土卻認為是件樂事,這不是仁義之師所為啊。”劉備已經喝醉,故此大怒說:“武王伐紂,前歌後舞,難道不是仁義之師嗎?你的話很不得當,應該馬上給我離席出去!”於是龐統轉眼間即退席而出。劉備很快就感到後悔,忙派人請龐統回來。龐統回到席間,對劉備不理不睬也不道歉,只管像開始那樣吃喝。劉備問他:“剛才的談論,究竟是誰不對?”龐統回答:“咱們君臣都有錯。”劉備聽後大笑,筵席上氣氛仍像開始時一樣熱鬧歡樂。劉備軍隊進圍雒縣,龐統率軍攻城,被亂箭射中而死,年僅三十六歲。劉備十分痛惜,一提到龐統之死就流淚。

  龐統的父親被任命為議郎,後升任為諫議大夫,諸葛亮親自為他主持授官儀式。龐統死後被追封爵位為“關內侯”。追加諡號為“靖侯”。龐統之子龐宏,字巨師,為人剛正,喜好評品人物,因瞧不起尚書令陳祗,遭到陳祗的壓制排擠,死於涪陵太守任上。龐統的弟弟龐林,以荊州治中從事、鎮北將軍參軍身份隨鎮北將軍黃權攻打吳國,遇上蜀國兵敗,隨黃權投降魏國,受魏國封為列侯,官至鉅鹿太守。

  法正傳,法正,字孝直,扶風郡郿縣人。祖父法真,節操清白而享有高尚名聲。

  建安初年,天下饑荒,法正與同郡人孟達一道入蜀依附劉璋,過了很久才被任命為新都縣令,後來被召到成都代理軍議校尉。法正既得不到重用,又遭到僑居蜀地的同郡縣人的誹謗,說他品行不端,故法正感到很不得志。益州別駕張松與法正十分友好,張松暗忖跟著劉璋不會有什麼作為,常常暗自嘆息。張松出使到荊州見曹操歸蜀後,勸說劉璋與曹操斷絕關係而與劉備結盟。劉璋問:“誰可為使者前往?”張松於是舉薦法正,法正推辭,最後勉強接受命令前往荊州。法正返蜀後,向張松誇讚劉備有雄才大略,於是兩人密謀商定,決心共同擁戴劉備,但一時找不到機會。後來劉璋聽說曹操打算派遣兵將進攻張魯而心懷恐懼,於是張松乘機勸劉璋應當迎請劉備入蜀,讓劉備擔負征伐張魯的責任,劉璋再次派遣法正受命前往荊州。

  法正向劉備轉述了劉璋的意圖後,即私下向劉備獻計說:“憑將軍的英才,利用劉璋的懦弱;張松,州里的得力人才,讓他在成都作內應;然後將軍藉助益州的富庶和天府之國的險要地勢,以此等條件來成就霸業,實為易如反掌。”劉備聽從了法正的計策,領兵沿長江逆流而上,西進與劉璋相會於涪城。隨後劉備率軍北上葭萌,接著又率軍掉頭南返進攻劉璋。鄭度勸說劉璋:“劉備領孤軍進襲我們,百姓尚未向他歸附,全靠臨時徵集民間的糧草,軍隊嚴重缺乏物資。對付他們最好的計策是把巴西、梓潼兩地的百姓全部遷往涪水以西,把那裡田地裡、糧倉裡的糧食全部燒掉,修築高壘深挖濠溝,鎮靜地等待他們的到來。他們來後,向我們挑戰,我們堅守不出,他們時間一長就會斷絕糧草供應,不出一百天,必然自行退走。

  他軍一退,我軍進追,這樣即可生擒劉備。”劉備聽到這一訊息甚為忿恨,問法正如何應對。法正說:“劉璋最終不會聽用鄭度的計謀,將軍不必擔憂。”劉璋果然如法正所料,對他的部下說:“我只聽說出軍抗敵以保護百姓,未聽說遷移百姓以躲避敵人。”於是罷免鄭度,不用其計。待劉備的軍隊包圍雒城,法正寫信給劉璋說:“法正我稟性缺乏才智,現在您與左將軍友好結盟受到損害,我擔心您身旁的人不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必定會把所有過錯都歸咎到我一人身上,使我終生蒙受恥辱,也使您連帶受辱,故而失身流落在外,不敢回去覆命。怕您厭惡我的言語聲音,所以這期間也不敢向您寫信致意。回想起往日您對我的恩情,我常常翹首西望,心中極為悲傷惆悵;然而我考慮還是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清楚以披露自己的心跡。從事情的初始直到最終,我絕沒有隱瞞任何真情,有言不盡意表白不清之處,是我愚笨拙劣,誠意沒能將您打動,以致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現在國事危急,大禍臨頭,雖然我流落在外,張口就會增加您對我的怨恨,我覺得還是應該把心中要說的話說出來,以剖明自己的忠心。

  將軍你的本心,法正我是瞭解的,實際是謹慎小心不願得罪左將軍,而最終還是引起矛盾,是因為您身邊的人不明白英雄處世從事的道理,以為可以違背信義誓約,憑著意氣辦事。他們長期以來,追求順耳悅目,阿諛奉承趨炎附勢,皆因他們缺乏遠慮不為國家作長遠打算。事變發生以後,他們又不能估量雙方勢力的強弱形勢,以為左將軍孤軍遠道而入,缺乏糧草儲備,故想以多擊少,曠日相持。而左將軍自白水關到此,所過郡縣全被攻破,將軍您所有的行宮、營寨,日益孤立衰落。雒下雖有兵馬上萬,但都是敗陣之卒、破軍之將,如果打算憑此軍隊爭一時戰鬥的勝利,那麼兵將勢力確實不相當;打算長期相持來消耗左將軍的糧草也行不通,因為左將軍的營地已扎守堅固,糧草已有了積囤,而將軍您的地盤日益漸少,百姓日益困窮,敵對力量越來越多,軍需供應又被遠遠隔開。以臣愚見,真正糧草先竭、無法堅持長久的卻是將軍。照目前兩邊情況相持下去,將軍實難維持。現在張益德率領數萬之眾,已平定巴東,進入犍為境界,並分兵平定資中、德陽,正三路向前挺進,您如何抵擋得住?原來替將軍謀劃的人,肯定說左將軍是孤軍遠來而缺乏糧草,運送不及,而且兵少無援。如今荊州入蜀的道路已被開通,左將軍的軍隊比原來增強幾十倍,還有東吳孫權將軍已派遣他的弟弟及李異、甘寧等領兵做後援。比較主客雙方的形勢變化,如果您想憑土地廣大來取勝,而今對方已完全佔領了巴東,廣漢、犍為也大半被攻佔,巴西郡又非將軍所有了。計算起來益州所能憑依的只有蜀郡,而蜀郡已經不復完整,益州土地已三分失二,官員百姓已疲憊不堪,每十戶人家就有八戶企圖起來作亂。如果敵軍離得遠則百姓忍受不了長久的勞役,敵軍進逼近則他們就會投降反叛。

  廣漢郡各縣就是明證。此外魚復縣與白水關,實在是決定益州禍福成敗的門戶,如今兩門全被開啟,堅固的城池皆被攻破,各路軍隊都被擊敗,能戰的兵將已損失殆盡,而敵軍幾路進擊,已攻入益州的心腹之地,而您僅能困守成都、雒城二地,誰存誰亡的局勢,昭然可見。這只是大致情形,比較明顯易見,至於其餘曲折隱伏的因素,就難以一一用文字表述清楚了。像我法正這種下愚之人,尚且明白如此局面再難扭轉,何況將軍您身旁聰明多智的謀士,豈能不明白事情的必然後果?他們靠暫時的苟且僥倖,乞求容身,獻媚邀寵,不作長久打算,不肯盡心獻上良策。如果事情危急大勢已去,他們將各自謀生逃命,保全自家門戶,調身轉背,就會作出與現在完全不同的打算,絕不會為將軍您盡忠死節,反過來您的家口還會受到他們帶來的憂患。我法正雖已蒙受不忠的誹謗,但捫心自問我並未有負於您的恩德,顧念我們之間的君臣名分義務,我實在為將軍疾首痛心。左將軍為了國家的根本利益而舉兵前來,對您的舊情依在,並無敵意,我竊以為您可以根據事情的變化而改變策略,以便保全自己的家族。”

  建安十九年(215),劉備進軍圍困成都,劉璋的蜀郡太守許靖企圖越城投降,事情敗露並未成功。劉璋因益州即將攻陷,故此沒有處決許靖。劉璋投降後,劉備因許靖背主之事而看不起許靖,對他不加任用。法正勸劉備說:“天下有的是博得虛名而無真正德才之人,像許靖即是如此。然而今日主公起手開創大業,天下之人又不可能挨家挨戶地去作說明,而許靖的虛名,已傳播天下,如果對他不能待之以禮,天下之人則會因此說主公在輕賤賢才。所以對許靖應該敬重以待,以此昭示遠近,您是在追效古代燕昭王厚待郭隗的作法。”劉備於是厚待並起用許靖,任命法正為蜀郡太守、揚武將軍,在外統領都城及京郊地區,在內則為劉備的主要謀臣。法正胸襟偏狹,一飯之德,小小怨隙,無不回報,並擅自處死幾個毀謗過他的人。有人對諸葛亮說:“法正在蜀郡太橫行了,將軍您應稟告主公,對他的作威作福的行為加以約制。”諸葛亮回答說:“主公在公安時,害怕北面曹操強盛,擔心東面孫權威逼,身邊又恐懼孫夫人生變,當時的情景真是進退兩難狼狽不堪。法孝直成為主公的輔佐後,使主公展翅飛騰,不再受人制抑,如今怎麼能禁止法正不由自己的意氣辦事呢?”當初,孫權將妹妹許配劉備為妻,孫權妹妹才思敏捷、性情剛猛,大有她幾位兄長的性格氣度,在她身旁總是侍立著一百多名持刀的侍婢,劉備每次進她的房間,心中都恐懼不安。諸葛亮又明知劉備十分信任喜愛法正,故此才這麼講。

  建安二十二年(217),法正勸劉備說:“曹操一戰就降伏張魯,平定漢中,但他沒有乘此破竹之勢而進取巴、蜀,卻留下夏侯淵、張郃鎮守漢中,自己率軍北還,這樣做並非他智謀不行,兵力不足,必定是自己內部有憂患迫使他這樣。現在分析夏侯淵、張郃的才幹謀略,並無比我國將帥高明之處,如果我們舉兵征伐,一定能取得成功。取勝之後,可以在那裡大力發展生產,廣積糧食,尋找時機出兵進擊,這樣上可以消滅敵寇、安輔漢室,中可以蠶食佔取雒、涼二州,開拓疆土,下可以固守險要,為長遠割據一方之計。這大概上天有意給我們良機,機不可失!”劉備十分贊同法正的計策,於是率領諸將領兵挺進漢中,法正也隨同前往。

  建安二十四年(219),劉備從陽平關南渡沔水,隨著山勢走向逐步向前推進,在定軍、興勢兩山紮下營寨。夏侯淵領兵前來爭奪要地。法正說:“可以出擊!”劉備令黃忠依山勢居高臨下擊鼓吶喊向夏侯淵軍隊發起攻擊,將夏侯淵軍打得大敗,並將夏侯淵等斬首。曹操正領兵西征烏丸,聽到法正這一計策,說:“我本來算定劉玄德想不到這步棋,一定是人家教他的。”劉備被擁立為漢中王,任命法正為尚書令、護軍將軍。第二年法正即去世,年僅四十五歲。

  劉備為法正之死一連痛哭了幾天。法正被追諡為“翼侯”,他的兒子法邈被賜爵為關內侯,官至奉車都尉、漢陽太守。諸葛亮與法正,雖說二人志趣不同,但都能以大義為重互相取長補短,諸葛亮常常驚奇法正的智術謀略。劉備稱帝后,準備東征孫權為關羽報仇雪恥,許多大臣都進行勸諫阻止,但劉備一概不聽。章武二年(222),劉備大軍被吳軍擊敗,退駐白帝城。諸葛亮嘆息說:“法孝直如果在世,一定能勸阻主上,使他不進兵東吳,即使進兵東吳,也不會遭到如此慘敗!”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