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去過一趟閩東,遊覽那條著名的鴛鴦溪棧道。
這條棧道修築在絕壁邊上,蜿蜒於萬仞絕壁之間。仰首望去,那一根根嵌入青灰色的玄武岩上的石樁,註解著建設者的艱難,令人歎為觀止,感慨萬千。
清晨時分,漫步在棧道上,登高遠眺,峰巒如奔,碧水東流,田舍人家,如潑墨長卷。此時此刻,上不沾天,下不沾地,晨風習習,雲霧繚繞,人翩然如鳥翱翔於半空中,這種漫步雲端的愜意,深深地印在我腦海中,久久難以忘懷。
國慶長假,閒著無聊,一天約上幾個哥們,弄了一條小船泛舟閩江。行至一處,但見江面開闊,風平浪靜,兩岸青山倒映水中,山光水影,交相輝映,景色宜人。同來的前閩侯市甘蔗村村主任李希騰遙指著一處峽谷說:十年前他主動從村官的位置上退下來,承包了這個峽谷,種樹植草,如今已蔚然成林。於是大家便棄舟上岸,欣然步入了希騰兄的這方“領地”。
林中的景色很美,兩側都是聳入雲端的大樹和高高低低的小樹,昨天下了一夜雨,所有的樹葉都被雨洗刷得乾乾淨淨,透出一種水潤潤的綠,一彎溪泉順著山勢潺潺而流,溪水清澈甘冽,一眼可看到水底飄搖的水草和自由的小魚,那一尾尾小魚隨了水草的顏色,如果你不仔細看,還真分辨不出哪些是水草,哪些是小魚。
因為雨的緣故,溪的水更多了,低淺的水道已經不能滿足它們的流動,清澈的水沿著地勢四溢開來;溢位的水給石板路鋪了一層薄薄的水毯很純很請很靜,脫了鞋,踩上去有一種柔柔的冰涼感覺,從腳底向上傳來,沁人肺腑。
前方一陣陣水的喧鬧,打破了林中的寂靜,一道瀑布像一條奔騰的白龍,從山頂咆哮而下,注入一個色彩碧藍的水潭中,濺起一層水霧。
瀑布旁邊有塊石碑,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飛龍”二字,走了半天,都有些累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向“谷主”希騰建議,就在此處,濯足歇腳,休息片刻。
我走到瀑布邊上,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微閉雙目,水霧濛濛,涼涼的,還有一點成味。一點點,一滴滴,打溼了我的頭髮,濡沫著心靈。我深深地吸一口氣,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新,不自主地做一個深呼吸,道一聲:“真舒服”!
秋風習習,拂面而來,它就像一隻蘸滿了顏料的彩筆,潑灑開去,層林盡染,妝點出一山的秋色:綠、翠綠、墨綠;爾後是黃、淡黃、深黃;最後是一山的紅葉,熱情奔放,閃閃爍爍。
果真是“霜葉紅於二月花”。
與唐詩相比我更喜歡宋詞。意境深邃,潛流內轉,令人一唱三嘆,但宋人悲秋,筆下的秋情,總充滿蕭瑟之氣。
《壇經》有一段著名的對話:時風吹幡動,一僧日風動,一僧日幡動,議論不一。慧能進日:“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人者心動!
其實,春光也好,秋色也罷,用心欣賞,它都是美的。
泰戈爾說:生如夏花一般燦爛,離如秋葉一樣靜美。
秋葉的靜美,源於它彼時的燦爛和此刻的豁朗,季節到了,離開枝頭,飄然而去,但那輕薄的軀體後面卻隱藏著明晰而豐富的脈絡,奔騰著生命的輝煌,同樣給人以一種美的享受。
人生之路曲曲折折,有巔峰也有低谷。巔峰讓人仰慕,低谷卻總是讓人畏怯。
生命之履一旦步入低谷,你面對是現實與期望的巨大落差,或事業上的失意,或情感上的失落,或因身體上的頑疾。而生命的期盼依然棲息在巔峰——事業上的獨步青雲,愛情上的花好月圓,生活上的豐衣足食,健康上的長命百歲。
此時,你會感到白天如黑夜般的寂寞,黑夜更意味著悠長的孤獨。輝煌的陽光總是姍姍而來,卻最早棄然而去,生命若長久地盤桓在低谷,誰都會惆悵發出:“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的嘆息。
評劇表演藝術家新風霞有句名言:與自己和解。
有一次,這位評劇表演藝術家不小心摔碎了自己心愛的小茶壺,看著這與自己朝夕相伴二十餘年的心愛之物,瞬間成了滿地碎片,她不自主地蹲了下去,將破碎的茶壺撿起來,捧在手中,心痛欲裂。但是,她馬上安慰自己:“碎了碎了,就不會囫圇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得馬上賠自個兒一把壺!”於是,她扔掉碎壺,上街買了一把更加漂亮的小茶壺。
當然有些人認為這種說法做法糊塗之至,典型的“阿Q”,不足為訓。
對此高論,不妨套句舊小說的說法:客官有所不知。人生在世,坎坷難免,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就像是這把破碎的茶壺,無論它是宋代的古董,還是清廷的寶物,破了就破了,哭爹叫娘,頓足擂胸,都無濟於事,最好的方法就是像新風霞大師那樣,遭遇上生活的死角時,聰明地放自己一馬。不責備自己,不懲罰自己,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趕快去買一把更好的茶壺賠給自己。然後,再沏上一壺香茗,細細地品嚐,一切煩惱與憂愁也隨之過去了。
由此可見,“與自己講和”,渺渺如語,樸實無華,卻蘊意深刻。它是一種歷練坎坷後的豁達,由淚水浸泡出的,所謂的“阿Q”精神,豈能與它相提並論。
不久前,在網路上看到的一個真實的故事:薩伊特曾是埃及的一位政府高官,34歲就做了副市長,前程可謂一片燦爛,可是就在他飛黃騰達的時候,他主管的城市卻發生了一場火災,於是他被免去了所有職務。
回到鄉村,他在自家菜園裡種菜、施肥、捉蟲,沒事的時候,就走村串巷,收集一些民間陶器作為自己的愛好。由於他的知識和才能,他很快就在收藏上有了很大成就,竟然收集到了幾十件世界頂級的民間珍寶,從而一舉成名,再度輝煌。
有人問薩伊特:你怎麼會在收藏上有這麼大的成就?
他說:其實很簡單。回到了農村,我每天都告誡自己,高官厚祿,高朋滿座的日子,都已成為過眼雲煙。
從此,我不懷念往日的富貴,更不去羨慕過去那些朋友的奢侈生活。挑起貨籃,走街串巷,使我更真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沒有了應酬,遠離喧囂,卻能讓我一心一意地鑑別陶器。
踟躕於人生的低谷,細心品嚐,方能感到“風暴這邊獨好”。儘管陽光匆促消失,然而太陽之後還有一輪朗月和漫天星光。如果星月也被濃雲遮蔽,然而生命卻可以用勤勞和智慧,為自己編織出皓月千里、星輝撲朔,樹木蒼鬱,奔湍激響,山空鳥鳴的美景。
每次,當我從成堆廢棄的陶器中,淘出了稀世珍寶時,心中就是這種感覺。
從一張照片上,我看到他那燦爛的笑容,就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睿智的目光,重疊著幸福,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彷彿正在對著世人大家,傳遞著那人生的真諦:與自己和解,瀟灑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