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生活是什麼樣子,都不能放棄快樂地歌唱。
在成為一名國際志願者前,她畢業於美國的名校,是一家跨國公司的高階職員,有很體面的工作和優厚的薪酬,是熟悉的朋友們十分羨慕的物件。
然而,一位同事發給她的一組照片,深深地震撼了她。那是喜歡攝影的同事,拍自於阿富汗的城市和鄉村的寫真照片,每張照片的下面,都配了簡潔的介紹性文字。
望著照片上那些起伏的山巒、沙漠,那些掙扎在戰爭、飢餓和疾病中的人們,她的心不停地震顫著,她突然覺得自己離那些人很近,他們就像她的鄰居,那些目光裡的迷茫或淡然,都在親切地與她對視。她似乎聽到了那來自遙遠的國度的一聲召喚,熱切而真誠。
尤其是那張油畫般的照片,驚雷般地擊中了她的神經——昏黃的夕陽下,那個坐在那個磨盤上的少年,正對著遠處連綿的荒山禿嶺,面色凝重地吹著口琴,風撩動他濃黑的捲髮,一隻老狗垂著頭,似在若有似地聽著少年的吹奏。照片下面的文字是:少年的父親在喀布林的一次炸彈襲擊中喪生,她的母親因藥物匱乏,剛剛死於一場急性肺炎。12歲的他,就住在他身後那個搖搖欲墜的簡陋的茅草屋裡。
他該有著怎樣的憂傷?他的明天在哪裡?她這樣輕輕地自問,說不出的疼,在心底。她不禁想起了魯迅說過的:“無盡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
‘從那以後,她關切的目光,開始更多地投向那片戰火長久不熄的土地上。那裡的爆炸聲,哭喊聲,呻吟聲,以一幅幅新聞畫面和一篇篇文字報道,讓她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安安靜靜地翻看那些深奧的學術專著。那個遙遠的國度裡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會牽動她柔柔的心。
有人不解地問她:“為何要花那麼多的時間,關心與自己那麼遙遠的一個國家裡素昧平生的人們?”
她就給他們講那些在動盪的國家裡,時刻面臨著生命危機的人們,講那個吹口琴的少年,她說:“單從那張照片裡,我就能聽到那琴聲裡傳出的憂傷,那麼真切,那麼孤獨。”
後來,她加入了一個國際志願者協會,成為一個非常積極的會員。那年秋天,她竟在眾人的驚訝中,乾脆辭掉了工作,作為一名志願服務隊員,毅然奔赴阿富汗北部山區,為那裡飽受貧困和疾病纏繞的人們,送去一份人道主義的溫暖。
在那異常艱難的窘境中,她耳聞目睹了許多令人驚訝不已的感人情景,她對那裡的人們,面對苦難時所表現出來的淡定和從容,甚至是超乎尋常的樂觀,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對苦難產生了更深的認識。譬如,那位幾年間失去了三個孩子的大媽,臉上並沒有人們所熟悉的那種巨大的悲傷,反倒有了一種參透了生命的淡然。那位大媽留給她的一句值得咀嚼的話是:“活著,就要承受苦難,就像享受歡樂一樣。”
她還倒了幾次車,專程去了那個沙漠邊緣的小鎮,她想去見見照片上的那個少年,握一握他的手,聽一聽他的琴聲。遺憾的是,她沒能見到那位少年,聽說他隨一個大篷車演出隊,到鄉村巡迴演出去了,少年的鄰居告訴她,少年一直活得很陽光,似乎從沒見他憂愁過,他還會演唱好幾首中國新疆的民歌,因為有一個新疆來的導遊,是與他很近的好朋友。
哦,是這樣的。她的心裡也陡然湧入了大片煦暖的陽光,感覺活著實在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儘管生活中有那麼多的不如意。“不是我幫助了那裡的人們,而是他們幫助了我。”這是她後來說得最多的感慨。
月初,她來到了阿富汗首都喀布林,因為每年的3月21目前後,阿富汗各地都要舉辦盛大的春耕儀式。她被當地居民邀請去參加他們的合唱團,他們穿著很簡單的衣服,有的人甚至連一件沒磨損的好衣服都沒有,但他們每個人似乎都被快樂包圍了,他們聽從一個說話不大利落的老人指揮,很賣力氣地放聲高歌,每個人唱得都十分認真,十分投入,彷彿他們在完成一項特別重大的工作。她不禁大受感染,以往從不敢在眾人面前開口唱歌的她,竟能與他們盡情地載歌載舞,兩腳踏起的沙塵裡,都漾著快樂的因子,自然早忘了那些煩惱和憂愁。
一年後,志願者協會分配給她的任務圓滿完成了,她與那些語言交流不多的人們,竟有了難捨難分的感情。
回國後,她整個人似乎都變了,變得特別開朗,人們問她原因,她笑著說:“是喀布林的那些動人歌聲,教會了我,無論生活是什麼樣子,都不能放棄快樂地歌唱。”
沒錯,儘管戰爭、飢餓、貧困、疾病和死亡,影子一樣地跟在身邊,但喀布林市區的人們,和那些偏遠的山村裡的人們,都沒有悲傷地抱怨,而是用歡快的歌聲,唱著自己不肯跌落的對美好未來的嚮往,唱著對簡單的生活點滴的滿足。
面對苦難,報以樸素的歡樂,那不僅僅是一種生活態度,還是一種令人敬佩的人生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