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磊想過自己會死在黃海渤海東海南海,但他從未想過會死在黃河裡,而且還是家鄉的河段。
今年部隊放他探親假,於磊坐在樹下跟幾個老頭侃著大山,突然有斷斷續續的呼救聲傳來,一個孩子在河裡若隱若現,於磊想去救人,老人一把抓住他:“孩子,你別再去送命了,只見河神收人,啥時見過他老人家往外放人?”
那個孩子像一塊木板般在水中打著轉衝向遠方。於磊咬咬牙掙開老人的手跑到河邊,本想一頭跳下去的他略一衡量,飛快脫掉衣服,雙腿大開半蹲,雙手搖擺向上,自顧自做起一套很難看的徒手操,那雙手雙腿的姿勢,像極了一隻蛤蟆。在眾人驚恐又驚訝的眼神中,於磊一躍跳進黃河。
岸上的人看著滾滾水面,很長時間後,於磊被一輪漩渦轉出水面,他舒展身體任憑水輪轉動,而後瞅準時機去追趕溺水的孩子。
要知道黃河漩渦的力道跟馬桶一樣是往下鑽的,且水中大量的沙把河水變成黏稠的水泥狀,有時魚類還會被沙子打暈,浮在水面隨波逐流,更何況是人類?一輩子呆在黃河邊的老人們站起來驚訝道:“寧遊長江千米,不下黃河半米,這個小夥子什麼來頭!”
此時,於磊並不像岸上人看上去那麼輕鬆,含沙量奇高的黃河水所產生的阻力超出任何人的想象,每隔幾米就會出現的漩渦硬生生把人拉過去,然後打著轉往深處拽,他捲入漩渦時不與之較勁,而是雙腿雙手同時大力向上發力,藉助漩渦力道把自己甩出去。溺水學生已然不見身影,於磊一個猛子紮了下去,很久沒有再出來,唯見黃河滾滾逝去,等再次見到人時,卻是那個溺水的學生,正趴在河中央一座孤丘上嚇得痛哭。事後據他描述,當時在水下只感覺有股力量把他向上託,然後又順著水流方向把自己推到這裡,應該是條成精的大魚,這力道絕非人類在水下可以做出的。
人們搖搖頭:“有高人救了你,他卻永遠上不來了。”自古以來,在黃河溺亡的人根本無法打撈,除非極其偶然地被衝上岸,否則親屬們只能當水葬寬慰自己了。
幾天後,一隊外地來的精幹小夥在岸邊紮了營,很多人好奇地問他們來幹嗎,都沒得到過答案。老人們說肯定是奔著救人的那小夥來的,你沒見他們下水前做的那套操,跟那小夥一模一樣嗎?
3天后,小夥的屍體在5公里外的拐彎處找到,被泡膨脹的身上幾處傷看得人觸目驚心。“敬禮!”那夥人面對屍體齊刷刷地敬出軍禮。
“哦,原來是一群軍人這才恍然大悟。
8年前,已是海軍陸戰隊二等功臣的於磊打起揹包準備退伍,團長親自找到他:“想不想當蛙人?”蛙人部隊是整個解放軍的傳說,號稱“特種兵中的特種兵。”
於磊也只是聽說過沒見過,在陸戰隊練出的滿身血性令他毫不猶豫地拎著行李改變方向。初次來到蛙人部隊時,他感覺和陸戰隊沒什麼區別,唯一別扭的是營房前的兩句話:死在水裡,或者死在家裡。
當過5年班長的於磊被9年兵齡的班長喊到這裡:“看這兩句話,看明白了喊我!”於磊看了半天,直到說出“戰死在水中,或者執行完所有任務退伍老死在家裡”這個答案時,班長方才將他帶到沙灘,測試他的陸地和海上成績,這些是於磊的特長,班長收起秒錶微微點頭:“你暫時可以留下了。”
如此殘酷的選拔條件令於磊以為訓練會扒皮斷骨,哪知次日朝陽升起時,他等來的卻是體操課——一名老兵專門教了他一套難看的動作:張牙舞爪扭頭晃腚,最後又吐出肺裡所有空氣,像木乃伊一樣雙手抱胸倒在地上憋氣半分鐘,於磊才憋了8秒,他喘著粗氣告訴老兵:“憋半分鐘不是人類能辦到的事!”
老兵沒有爭辯,撥出體內所有空氣躺在地上,於磊拿出秒錶讀秒……此後“不是人類所能辦到的”這句話,他再也沒有說過。
體操達標後,蛙人隊長扔給他一本規定,籤則留,拒則走。於磊仔細看完,發現這是幾頁保密規定,即在這裡的一言一行,無論何時不許洩露,於磊提筆簽了字,正式開始接受蛙人部隊的嚴酷訓練。
這兩年,於磊除了偶爾給爸媽打個電話外,彷彿消失了一般。
於磊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是那次可以載入史冊的水災。大壩甬道被堵,無法清理,國家首次動用蛙人部隊下水摸通甬道。
於磊攜帶裝備和戰友一同跳下水,水流湍急,暗流複雜,若不是裝備沉,他會直接被激流沖走。下降時,於磊開啟水燈,洪水不比海水清澈,滿目蒼黃,時不時飄過一些衣服雜物甚至畜類屍體,於磊必須要躲開它們,在水下跟這些重物撞在一起的後果是致命的。
抵達水底,於磊憑藉印在腦海中大壩的結構,開始尋找甬道。渾水中能見度很低,儘管有強光潛水燈,隊員們仍要伸長脖子細看,毫無徵兆地,一張慘白的臉跟於磊貼在了一起。儘管受過特種訓練,畢竟沒上過戰場沒見過死屍,猛地跟死人面貼面,於磊下意識地端起獵鯊槍就要扣扳機,下一瞬間他明白對方是溺亡的可憐百姓。隊員們游過來用手勢溝通了一番,一致認為要將屍體帶上去,於是於磊把屍體跟石頭綁在一起,找到甬道口,拔出工兵鏟,開始清淤。水下作業極耗體力,不過這是一群每天在水下呆的時間比陸地還要長的蛙人兵,5人為一組輪番挖掘,甬道內鏟鎬飛揚,不時有裝滿淤泥的筐子送出,其餘人員勘測水底環境,一派忙碌場景,如果不是在洪水的底部,這就是地面上常見的施工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