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硬蓋

[ 現代故事 ]

初春的風像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山坡上的積雪被風一吹,表面便硬如石頭,人們把這種雪叫“硬蓋雪”,把這樣的季節叫“打硬蓋”的季節。

阿鐵本來沒打算進山“打硬蓋”,可是到了這個季節不進山總覺得缺點啥,而且家裡的食物也著實不多了。看著孩子瘦得頭大如鬥,阿鐵便把心一橫。

“萬一我回不來,你就帶著孩子走吧。樹挪挪死,人挪挪活,走得遠一點兒或許日子好過些!”阿鐵叮囑女人。

“打硬蓋”也叫冰殼獵,是長白山地區獵人經常進行的一種狩獵活動,也是這一帶最為獨特的狩獵方式。寒風把積雪表面抽硬了,形成一層厚厚的硬殼。人在上面走、跳、跑,如履平地。可是狍子們卻不行,它們的蹄子是尖的,一旦踩在這種雪上,“咔嚓”一聲,就會陷下去,肚子緊貼在硬殼上,四條腿咋也拔不出來,只能坐以待斃。

此時,冬雪初融,房簷前的“冰溜子”已經有一尺多長了。這是進山“打硬蓋”的最佳時機。房簷流水是判斷天氣、準確計算上山時機的古老定律。人改變不了規律,便要遵從認知。否則,就會被這茫茫大山所吞沒。

阿鐵帶上獵狗阿黃,這是他最好的幫手。阿黃細腰前傾、聰明絕頂,是一條好獵狗。這些年追兔子、攆狐狸、鬥土狼,給阿鐵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閒了半個冬天,第一次出來,阿黃顯得有些興奮,不住地前躥後跳著,一會兒工夫就跑出去老遠。

阿鐵穿著厚厚的棉衣,揹著簡單的行囊和差不多夠吃五天的苞米麵大餅子,腰裡掛著油黑髮亮的酒葫蘆。這是當地獵人的標配,阿鐵也不例外。

阿鐵是從北面上的孤頂子山。山北面坡陡,背風積雪多,雜樹叢生,溫度也相對低些,更容易找到適合捕獵的山場子。

走了近一天的路,阿鐵有些累了,於是,他找了個半截樹樁作依託,因地制宜,蓋好了雪棚,這是打硬蓋的必須步驟。做完這一切,阿鐵從懷裡摸出凍得硬邦邦的大餅子,開始了一人一狗的晚餐。

阿鐵選擇在這裡宿營是有目的的。前面不遠處的叢樹間有個谷口,山風把這裡的雪掃吹得很薄很薄,這是狍子覓食的最佳場所。而對面的山谷裡便是厚厚的雪窩,只要把狍子朝那裡趕過去便大功告成。

阿鐵舉起酒葫蘆,仰脖灌下一大口。白酒帶著大餅子渣在喉嚨間打一個轉,熱辣辣地撞下去,身子便暖了。阿黃安靜地蜷在腳邊。

次日清晨,啟明星還沒有完全隱去,阿鐵便醒了。他發現有兩隻狍子出現在前面的谷口,狍子一大一小,一前一後,在林間拱著雪地尋食吃,它們應該是母子。這是個絕佳的位置,阿鐵靜靜地觀察著。

突然,阿鐵在阿黃的背上輕拍一下,同時起身向雪棚外衝去。阿黃當然明白主人的意思,它的速度很快,如箭一般射出去,包抄向山谷右側。

獵狗的吠叫聲讓狍子猛的一驚。可當它們明白過來時,阿鐵和獵狗的半包圍之勢已經形成。兩隻狍子迅速向谷底衝去……

阿鐵看了看狍子,只留下了前面那隻大的。這時的阿鐵忽然起了惻隱之心,這兩隻狍子讓阿鐵想起了在家守候的妻兒。他們的眼神是那樣的相似,這眼神讓阿鐵的心猛地一緊,彷彿被抓了一下。

阿鐵把小的那隻狍子抱出雪殼,放進了亂樹叢生的山林。小狍子看了一眼阿鐵,向林子深處逃去。

“一隻大的就夠自己背下山了。”阿鐵想,貪多嚼不爛,這也是一條命啊!阿鐵回到雪棚,準備吃一口乾糧再下山,從蟄伏到收拾獵物,一個多時辰早已讓他疲憊不堪了。

天光放亮時,風雲突變。狂風夾著暴雪,侵襲而來。阿鐵沒有想到會遇上這種天氣,他只好暫時留下來。

阿鐵的心裡有一種隱隱的不安……

冰殼獵最重要的是計算好時間。一旦大雪封山或是提前開化,誰在這裡都寸步難行,最後只能和獵物一樣成為大山裡的困獸,被活活凍餓而死。

大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蒼蒼茫茫間掩蓋了整個世界,山林、村莊和野徑,也阻斷了這個世界裡一切的通聯。

十多天過去了,阿鐵還沒有回來,村裡人知道怕是遇上事了。

當積雪融化,人們結隊上山尋找,卻發現阿鐵已經只剩下一副白花花的骨架。他的屍體已經被山上的野耗子啃光了。旁邊尚有兩副骨架,一副是狍子的,一副是阿黃的。在離得更遠一點兒的地方,人們發現了另一隻狍子骨架。

大家說:“阿鐵也許是死於貪心。他想帶走兩隻狍子,最終延誤了下山,結果一隻也沒帶回來!”

只有阿鐵的女人不信這種說法。她說:“阿鐵從來不貪心,以往不貪,這次也一樣不會貪。他只是運氣不好,遇上了驟然間的暴風雪!”

大家搖頭嘆息。沒人知道,那後面的一隻狍子是捨不得離開母狍,才喪命於狂風暴雪之中的。

山谷間增添了一座新的墳丘。女人採一把野花擺在前面,口中喃喃:“打硬蓋,獵冰殼,生也難得,難也難得。若有來生啊,遇見我,莫忘回頭,回頭陌陌……”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