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畔有個大周村,村裡的老周小時候生了一場怪病,脊樑骨彎得差不多有九十度,落下了“羅鍋”。長大後,幹不了體力活,爹孃只好讓他拜師學了篾匠。
幾年後,老周手藝學得倒是蠻熟的,可村裡篾匠多,老周人老實,嘴笨,行動也不便,總是搶不過人家。村主任老許心地善良,看在眼裡,急在心頭。有一回他去鄉政府彙報工作,順帶提起了老周的情況。
很快,鄉領導透過縣工業局牽線,每村選派一名篾匠去王星記扇廠學做扇骨。王星記扇廠那可是杭城的百年老廠,生產的扇子暢銷海內外,名頭響噹噹。村裡的篾匠們曉得情況後,一撥撥踏進老許家,門檻差點被踏破,有些人還偷偷送禮。老許全部拒收,抽著煙,沉默許久才開口說:“你們啊,怕是吃不消的。”
“誰說的?咱比試比試就曉得了。”篾匠們個個憤憤不平。
經過比試,村裡決定選派手藝最出眾的阿根和老周兩人去學藝。這還是許主任好說歹說向鄉里多爭取到了一個名額。
臨走前,老許拍拍老周肩膀,低聲囑咐:“阿根怕是吃不了苦,你學些真本事回來,千萬別丟了咱村的臉面。”
老周感激地點點頭,回家簡單收拾一下,第二天天不亮,就出了門。他先坐拖拉機一路顛簸到了鎮裡,再擠上大客車坐幾個鐘頭到了杭城。人生地不熟的,老周弓著背,拄著柺杖,四處打聽,找到廠裡,已是黃昏時分。而阿根只顧自己,老早到了,在廠內外閒逛了好幾圈,還找個地方美美睡了一覺。
王星記扇子的扇骨製作非常講究,用尺寸長的毛竹梢頭為原料,需要經過鋸竹、開條、劈篾、割邊、銼平、染色、蒸煮、曬乾、烘烤、合榫、穿剪牛角絲等十幾道複雜工序。幸虧老周和阿根都有功底,前面這幾道工序難不倒他們,很利索地把竹梢頭劈成十六根扇骨條。
扇骨條粗胚做好後,在師傅指導下,兩人拿著砂紙輕輕打磨,特別是毛竹邊,一直要打磨到斜著看沒有任何痕跡,用手撫摸光滑為止。接著再包邊,用小刀刮光,砂皮紙擦後,攤成一排,中間壓一根木槓,兩頭吊石塊,這樣容易固定。
考驗還在後面。師傅叫阿根和老周雙手塗滿菜油和滑石粉,直接用手掌在扇骨上一去一回地摩擦,為的是讓扇骨光亮些。師傅告訴他們,手上的油脂可以潤色扇骨,也能延長扇骨儲存時間。擦了一會兒,兩人的手掌心血紅血紅,收工後全變成了水泡,刺心地疼。幾天下來,兩人手掌上長出了老繭。扇骨打洞也全靠手工,要用壓鑽兩邊鑽,中間不容易對牢,老是滑動,好幾次鑽到兩人的手指頭,火辣辣的痛。
用牛角釘串扇骨更辛苦。大熱天坐在高溫的炭火爐邊,輪流把串攏扇骨的牛角絲兩頭鉗成帽,使得扇骨不會散架。幹了一小會兒,兩人便滿頭大汗,臉龐通紅,渾身燥熱,難受極了。阿根的眉頭不由皺起來。
平日裡,兩個人住在廠裡的簡易平房,睡的是硬木板床,三餐吃在食堂,菜蔬清淡。二十四小時裡,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兩人兩手基本不空閒。“這種日子真不好過。”阿根吐了口痰,皺緊眉頭憤憤地說。在一個夜晚,他不辭而別了。
望著對面空蕩蕩的床鋪,老周苦笑一下,他可記著老許主任的囑咐呢,咬緊牙關堅持著。半年後,老周硬是學會了整套工藝,回到村裡,只是整個人看起來,背好像更彎了。
廠裡給老周購置了裝置,特許他在家做扇骨,每月依照訂單量,按時做好,紙箱包裝,運回廠裡。老周用心做,扇骨質量很好。工錢按時每月寄來,個人生計不成問題,還娶上了媳婦,日子過得倒是安穩。
其他篾匠瞧著眼紅,尤其阿根,心裡那叫一個不舒服。
那天,村委會來了一個電話,老許接了,吼著要找老周的。老許趕緊叫來正在幹活的老周。
“你是怎麼回事啊?”電話那頭質檢員的聲音簡直像獅子般咆哮,“前幾天運來的貨,有幾箱都有幾根質量很差的扇骨,影響了生產。我都被廠長罵死啦。”“啊?”弓著背的老周握著話筒,像木樁般杵在那裡,漲紅了臉,話語也說不全了,“不,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