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陋室

[ 歷史故事 ]

錢穆先生,在八十高齡時,寫下回憶錄《師友雜憶》。其中,對三十多年前,西南聯大幾位教授同擠一室之事,記憶猶新。

盧溝橋事變後,清華、北大、南開的師生為避戰火,開啟了南遷之路。先於長沙,成立臨時大學,文學院暫且落址在衡陽南嶽。

這一天,錢穆登山獨遊,回來時才知道宿舍遷移。每四人一室,各人早早選好室友,安排停當。只有吳宓、聞一多、沈有鼎三位,因為平日就孤僻寡交,沒人選他們做室友,被“剩”在了一室。剛好,還餘下一張空床,於是,錢穆住了進來。

小室之中,有一條長桌。一到夜晚,聞一多就會點燃一盞小燈,勤讀《詩經》《楚辭》。吳宓呢,則在備課,抄筆記,寫綱要,再逐條用紅筆勾勒,嚴謹不苟。沈有鼎卻常常喃喃自語:如此良夜,不盡情暢談,卻要各自埋頭,這是何必呢?不想,惹來吳宓的“申斥”:你那麼喜歡閒談,大可去別室找談友,要不就趕緊上床睡覺,別來妨礙人!

遷往昆明後,西南聯大的學堂校舍,更是一道難題。汪曾祺先生就曾寫過一篇《斯是陋室》,正是回憶西南聯大簡陋的住房條件:

“新校舍大門南向,進了大門是一條南北大路。這條路是土路,下雨天滑不留足,摔倒的人很多。教室區在更東邊,土牆,鐵皮屋頂……”

當時,梅貽琦校長租了個大院,給清華大學的教授們住。在由兩層穀倉改造的房子裡,擠擠挨挨住滿了人家。樓上住著任之恭與趙訪熊兩家,樓下住著楊業治與吳達元兩戶。穀倉的地板,縫隙很大,不隔音,甚至樓上一掃地,樓下就塵灰飛天。於是,樓上樓下就有了這樣的喊話:吳太太,快把你的東西蓋起來,我要掃地了!

陋室簡居,非但沒有生出苦怨,反倒添了不少這樣的日常小趣。

差不多同時,華羅庚一家也擠在昆明城外二十多里的兩間小廂樓裡,“食於斯,寢於斯,讀書於斯,做研究於斯”。

晚上,一燈如豆。說是燈,其實不過是一個破香菸罐子,上面放上一個油盞,再摘些棉花做燈芯。為了節省點油,那棉芯捻得極小極細。牛,靠著牆擦癢癢,擦得地動山搖,危樓欲倒。豬和馬,關在同一個圈裡,有時候,馬不慎踩在了豬身上,發出連連尖叫。而華羅庚,就在這混亂之中作息。

因為日軍飛機的轟炸,金嶽霖、朱自清、陳岱孫、陳福田、李繼侗在昆明的臨時居所皆被炸燬,於是,共同搬進了唐家花園戲樓。這裡臨時租給西南聯大,作為單身教師的宿舍。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包廂裡,卻住著五位教授,每個人只能佔用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書桌。每天上午,金嶽霖除了上課,就是雷打不動地研讀寫作。幾個人一合計,把屋裡最清靜的一個角落,劃出一塊可以容納小床和小書桌的地方,作為金嶽霖的領地,儘量不去侵擾。可以惺惺相惜至此,實在令人歎服!

那西南聯大的“陋室”裡,同住的,何止君子,還有謙恭、堅強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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