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布其人,是性情中人。他寡言少語,面酷心冷,為人行事剛直少慮。不過,英布堅忍決斷,一旦動了心思,就如脫韁之馬,萬難追回。
淮南國中大夫賁赫,為了自身謀利,結交英布寵妾,卻被好美色妒忌深的英布懷疑兩人私通。賁赫逃離淮南國,來到長安,向劉邦呈送密告書,申言英布謀反之事已有端倪,可以趁其尚未發動逮捕誅殺。病中的劉邦,召見相國蕭何,告知密告書的內容。蕭何認為,英布不會謀反,應先將賁赫拘留監禁,然後派人前往淮南國,秘密調查。
賁赫逃亡入漢時,英布已經想到,他一定會效法韓信、彭越案的先例,告自己謀反。當漢朝。劉邦放下心來,親自部署,傳檄天下,調兵出征。
劉邦聽取張良的意見,不急於主動出擊,在蘄縣西南的會甄鄉庸邑停軍止步,修築壁壘屯守,等待英布軍的進攻。果然,英布軍乘勝西進,迅速抵達會甄鄉,在庸邑的漢軍壁壘之下襬開軍陣,要與漢軍決戰。
庸邑壁壘之下,劉邦親自指揮漢軍酈商部隊從正面攻擊英布,曹參所統領的齊軍從東北方向出擊,灌嬰所統領的快速部隊從西北方向包抄,在優勢漢軍的合圍攻擊之下,英布軍被徹底擊潰。庸邑戰敗的英布,從此一蹶不振,率領殘部逃亡,先渡淮河,後渡長江,最終死於鄱陽縣茲鄉。
《史記·黥布列傳》記載英布之死,只有短短六十餘字,文字短缺無彩,事情含糊不清,不但留下文學的遺憾,也留下史學的疑問。
當時,蘄縣屬於劉交楚國的彭城郡,是淮河北岸的大縣。英布在這裡戰敗後,向南撤退渡過淮河,就回到了淮南國。英布渡淮,在這一帶地區再次戰敗後,不得不繼續向南撤退,“與百餘人走江南”。江南,長江之南。淮南國的長江之南,北有廬江郡,南有豫章郡,都在今江西省。
廬江郡,領有今江西省北部的廣大地區,古今皆是湖泊眾多、河流密集的水鄉卑溼之地。
太史公的文字,寫英布到這裡,突然筆鋒一轉,將長沙國牽扯進來。“布故與番君婚,以故長沙哀王使人紿布,偽與亡,誘走越,故信而隨之番陽。番陽人殺布茲鄉民田舍,遂滅黥布。”說英布是番君(吳芮)的女婿,因此之故,長沙哀王吳臣派遣使者欺騙英布,假裝與他一起逃亡,勸誘他逃亡到南越去。英布相信了這位使者,隨同他一起到了番陽。在番陽縣的茲鄉,被番陽人殺死於鄉間田舍。
我讀歷史睡夢中。揮之不去的疑慮,都集中在長沙王吳臣及其使者身上。
英布的丈人番君吳芮,是一位歷秦楚漢三朝而不倒的傳奇。秦王朝時,吳芮是番陽縣令,甚得江湖民間人心,號稱“番君”。刑徒英布,從秦始皇驪山陵園工地逃亡,來到彭蠡澤中聚眾為盜。秦末亂起,吳芮起兵反秦,英布率眾出彭蠡澤投奔吳芮,大受吳芮賞識,被招為女婿,成為吳芮部下第一員大將。
項羽滅秦分封天下,吳芮被封為衡山王,定都邾縣(今湖北黃岡),英布被封為九江王,定都六縣(今安徽六安)。
楚漢相爭,英布背楚歸漢,兵敗失國,從此跟隨劉邦征戰。吳芮受牽連,被褫奪王位,徙為番君,左遷到番陽舊地。楚亡漢興,英布受封淮南王,吳芮受封長沙王,翁婿二人比鄰而居。吳芮死於漢五年(前202),第二代長沙王成王吳臣,是吳芮的兒子,英布亡妻的兄弟。
英布起兵反漢,在漢十一年(前196)。關於長沙國在這次叛亂中的動向,史書上完全沒有提及,以情理推想,與長沙國結盟,是英布的戰略方針。吳臣即使並不情願,懾於英布軍的強大威力,基於兩國間的多年親情,決然不敢公開抵抗。
《史記·高祖本紀》敘述會甄鄉會戰後漢軍的動向說:“漢將別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斬布鄱陽。”會甄鄉戰敗後,渡過淮河退入淮南國的英布,曾經在淠河一帶頑強抵抗追擊的漢軍,再次戰敗,繼續向南逃亡。此時此刻的英布,大勢已去,已經無法再做有組織的大規模抵抗,不得不繼續逃亡。
就在這個時候,長沙王吳臣的使者來到英布身邊,為英布策劃亡走的計劃。此時此刻的英布,在漢軍窮追不捨的形勢下,面臨數種選擇:一是西走進入長沙國,依附妻兄弟吳臣;二是東走閩越,投靠閩越王無諸;三是南走嶺南,投靠南越王趙佗;最後一條路,是進入彭蠡澤(鄱陽湖),回到初起的原點,繼續做江洋大盜。
經過反覆思考,再三權衡之後,英布接受了使者的建議,南下南越國投奔趙佗。得到英布信任的使者,引導英布一道來到番陽,就在他們停留於番陽縣茲鄉時,英布被殺死於鄉間民居。
我整理歷史到這裡,想到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淠水再一次戰敗後,英布率領百餘人渡過長江,藏身於何處?第二個問題:接受長沙王吳臣的使命,前來引領英布南下的使臣是誰,他與英布之死,究竟有何關係?
淠水戰敗後,英布一行當穿越大別山,率領百餘人渡過長江,回到鄱陽湖避難躲藏,再隨同使者一起走出鄱陽湖。如此自問自答,倒也覺得合情合理,懸疑不大。懸疑較大的是第二個問題。受吳臣派遣,前往鄱陽湖面見英布的使者,肩負著艱鉅的使命,他要阻止英布進入長沙國,引誘他南下投奔趙佗,從結果來看,更是達到了置英布於死地,使唯一的異姓長沙國得以存續的目的。
由此推想開去,能夠擔當如此重任,被吳臣以國運相托的這位使者,一定是吳臣極為信任的重臣。他能夠說動多疑的英布,與他一起亡走,一定是英布認為可以信任的要人。他與英布一同亡走南越,一定是熟悉越人習俗,瞭解百越事務的能人……遺憾的是,對於這位神秘的使者,史書中沒有留下多餘的線索,只有一片迷霧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