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被這個男人驚醒,他猛地坐了起來。
他在那裡癱坐著,呆滯的目光望著前方。
過往如一場噩夢,如今便是夢醒時分。他長嘆了一口氣。
從小命運就對他不公。當他還不記事的時候,父母上山打柴,可能被野獸吃掉了。等他爺爺去尋找他倆的時候,只找到了衣服的殘片和幾攤血跡。他的爺爺撫養了他,讓他度過了一個還算像樣的童年。
他二十歲時候,爺爺的了一場病,嚴重到咳嗽出黑黑的血絲。他揹著他的爺爺到了好幾十裡外的縣城醫院,聽醫生說是什麼肺結核,已經是晚期。他跪下求醫生,磕的滿腦袋是血。可醫生因為他沒有醫藥費,硬是把他推了出來。三天之後,他的爺爺死在了家中,痛苦的連句遺言都說不出來。
他趴在爺爺的墳前,已沒有眼淚,紅腫的眼中只有仇恨。當晚,醫院燃起了熊熊大火,好在病人被及時轉移,才沒有造成重大傷亡。
他發誓要過上好生活,無論怎樣。他要把世界欠他的東西都搶回來。
他的確是搶回來。他準備了一把刀,晚上躲在衚衕裡,遇見獨自的人就出來恐嚇他們,威脅他們。那些人為了保命,都會把錢交給他,然後跑開。那是他最富裕的一段時光。直到三年之後。
他不知道那個男人為什麼不把那個裝滿錢的信封交給他,他也不知道廝打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那把刀就插在那個男人的胸膛上,連著那個信封都染紅了。
他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個晚上,那個漫長的晚上。他把那個男人的屍體拖到了山上,把他埋的很深很深。然後他回了家,使勁的洗手,然後癱倒在了床上。那是他第一晚被這個男人嚇醒,這個面色慘白,渾身是血的男人。他像是觸電一般驚醒。他不敢睡覺。
他決定把財物整理一下,逃到一個很遠的地方。他起了一瓶啤酒,開始數信封裡的錢,他還讀了裡面那封信。
他發了瘋似的裝起了所有的錢,死命的往縣城醫院跑。他不太記得信裡的內容了,只依稀記得“黑色的血絲”“肺結核晚期”“救命錢”……他到了醫院。醫生問他是誰,他說他叫輝兒,是那個死者,那個老太的孫子。他讓醫生趕快拿著這錢給老太治病。
他癱坐在走廊裡,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記得那個醫生冷冰冰的話語。“抱歉,您來晚了。”他把信封和錢留在那裡,自己離開了。
他逃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之後的每個月,他都以這個亡者的名義,給他的“家人”回去一些錢,他在信中和這一家人交流,瞭解他們的家庭。他的家人想見他,他只是一味的推脫,說他在外地賺了大錢,他在外地發展很好,他的工作不允許他脫身。他不敢回去。
七年之後,往常一樣,他收到了這家人的信。信裡說,“他”的爺爺因為意外,雙眼失明瞭。他想讓他的孫子回來,和他說說話。
他輾轉回來了。按著郵編找到了這家人。趁著照顧老爺子的人都出去了,他偷偷的進來。他喊了一聲爺爺,卻再也抑制不住十年的淚。
“輝兒?是你嗎?”
“是。”他抹了抹淚。
“這些年你去哪裡了,我們都很想你。”
靜默
“爺爺,我犯了一個無可挽回的錯誤,你會原諒我嗎。”
“如果你是在說你的奶奶的話,這不是你的錯。”
“這是我的錯。”他又抑制不住眼淚了。
靜默
“記住,輝兒。你犯了錯誤不是讓我們原諒你,是你自己能原諒你自己。你一定要挽回自己的錯誤。我們活的要對得起良心”
靜默
他離開了,他不好再說什麼。他賣掉了家裡的所有東西。幾天後,他把錢偷偷的放在了這家人門口。
他自首了。
法官判決他時,他要求了一件事。
他仍在那裡癱坐著,目光呆滯的望著前方。
後記:法官筆記:認罪態度良好,但因罪行重大,無期徒刑。備註:判決後捐獻了自己的眼角膜給受害者家屬,須獄警按做殘障人士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