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綻,在嚓嚓的鏟地聲過後,一輛輛滿載垃圾的清運車便沿著既定的路線駛走了。車後很長一段距離都散發著被風裹挾著的刺鼻的氣味,早行的人們唯恐避之不及,而有一個騎著輛越野摩托的青年男子,卻緊隨其後,生怕把垃圾車給跟丟了。
摩托車跟汽車,可以想象那有多麼難,但就像垃圾車用一根繩子牽引著他似的,一直從北京城區跟到了五環六環之間的垃圾場。垃圾車停下倒垃圾去了,他也在垃圾場不遠處熄了火,從後備箱裡取出了一張地圖,那是他根據Google Earth上的地圖自制的,他用筆詳細地標註了垃圾場所在的位置,再細細地觀察一番之後,才轉身離去。原來不是他有什麼貴重東西在垃圾車上,他是在跟蹤垃圾的去向。
就這樣,每天騎摩托跟蹤,標註,逐漸地,他手中的地圖清晰起來了,那是一幅北京周邊的“垃圾地圖”,上面的黃色標誌,是他鎖定的北京五環和六環區域近500個規模上萬平米的垃圾場。原來點少的時候還不覺得怎樣,數百個連起來看,就像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將北京市圍在當中。
面對這座“垃圾圍城”,作為一個自由攝影師,他再也停不下腳步,他的鏡頭再也離不開那些不堪入目的垃圾場景,他要記錄下這些真實的東西,他要告訴人們,儘管環保投入年年增加,可垃圾從來沒有離我們遠去,每個人都無處逃避。
於是,從通州、朝陽到豐臺,從昌平、海淀到門頭溝,他按地圖上的記號駛入一個個垃圾場。一幕幕超現實的作品誕生了。你看,那是“北京通州區梨園地區,在某小區外的空地上,每天都會有幾輛機動三輪車前來倒垃圾,而每隔兩三天便會就地焚燒一次,每到這個時候,濃煙就會夾雜著刺鼻的氣味蔓延開來。”那是“北京昌平區小湯山鎮官牛坊,紅的、白的,黃的、灰的、黑的,各色垃圾堆滿了一地,附近奶牛養殖場的奶牛每天都在垃圾堆上覓食。”那是“北京市通州區永順鎮黃瓜園,這裡地處朝陽區與通州區的交界處,是一座存量巨大的垃圾山。”……
為了拍攝“垃圾圍城”,他不僅要忍受垃圾那令人作嘔的場面和氣味,長途騎摩托的勞累,還有錢的困擾。為此他曾賣過菜、做過培訓、開過手機店,但掙到的錢只是杯水車薪,一年多里,他就用掉了10萬元,而這大多來自畫廊、朋友和批評家們的資助。他深知錢來得不易,所以在拍攝過程中,他把個人的需求降到最低點,住便宜的小旅館,不帶換洗的衣服,能吃到什麼就吃什麼,半個月才回家一次。
2009年12月,當《垃圾圍城》這組飽含汗水的攝影作品出現在廣東連州國際攝影家年展上的時候,評委們無不為之震撼,他因此獲得了年度傑出藝術家金獎。可面對獲獎,他沒有激動得熱淚盈眶,也沒有藉機搞影展,擴大影響,反而語出驚人,說不願意人們把他的“垃圾圍城”當成藝術品來看,甚至他要放棄版權,歡迎任何形式的傳播。
原來他以垃圾作為攝影的主題,不是為了追求另類,而是想以此為平臺,講述垃圾與人類的關係。他想告誡人們,不要以為把垃圾扔掉就與自己無關了,很可能你吃的新鮮的“有機”蔬菜是垃圾場的垃圾滲水所灌溉的,你喝的牛奶是從垃圾堆上覓食的奶牛身上擠出來的……你的每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可能造成害人害己的後果。在今天,垃圾與每個人是如此息息相關,只有改變自己的消費理念,減少垃圾,才是解決問題的源頭。
滿懷對垃圾圍城的憂慮,也滿懷對人類的悲憫之情,更為了釋放肩頭沉甸甸的責任,他騎一部破舊的摩托車,已經跑了7500公里,而他的目標是達到12500公里,實現兩萬五千里長徵。
他就是34歲的自由攝影師王久良。其實,再跑上一萬里,他的長征路也不會是終點。因為對於人類來說,要走出垃圾圍城,或許還有無數個長征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