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興沖沖來到瓦拉納西的第一天,就差點迷失在混亂不堪的街市裡。這裡擁擠得像一個大蜂窩,密密匝匝的商鋪、廟宇和民宅塞滿了各個角落。幾乎沒有大路,到處是縱橫交錯的小街。街上也沒有現代交通,人、車、“神牛”混行。在這裡逛街必須學會眼觀六路,除了要提防橫衝直撞的車輛外,還得留意腳底的牛糞、頭上的鳥屎以及口袋裡的錢包。
途中我們遇到一對義大利夫妻,17年來年年都到瓦拉納西度假。初來乍到的我奇怪他們為什麼對瓦拉納西情有獨鍾,夫妻倆別有深意地笑了:“這是一個人人訴求精神和信仰,卻不講究秩序和私密的城市,因此也是全印度最包羅永珍、妙趣橫生的地方。”果然,我們很快領略到了聖城的奇俗異趣。一到恆河岸邊,最先迎候我們的是一群衣衫襤褸的乞丐。
拖家帶口、成群結隊的乞丐是恆河沿岸的奇景之一。他們常常盤踞在岸邊,隨時排成兩列長蛇陣,“夾道歡迎”出入的客人。如果你施捨了其中一個,馬上一堆乞丐蜂擁而至。他們貌似奄奄一息,卻個個眼疾手快,動作敏捷。
我曾經忍不住問一位中年乞丐:“你有手有腳為什麼要乞討?”他振振有詞地回答:“這是神賜給窮人的飯碗!”後來我才知道,在印度教信徒看來,既然佈施是至高無上的美德,那麼成全別人的行善需~求的乞討行為,也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路上,我們遇到一位賣花姑娘。這個十歲的印度女孩叫芭比塔,她主動跟我們打招呼,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原以為她會像其他人一樣伸手討要,或者纏著我們兜售鮮花,結果她卻拿出別人送給她的各國硬幣給我們欣賞,還熱情地邀請我們到她家做客。
芭比塔家在恆河岸邊的村落裡,步行不過幾分鐘。村裡迷宮似的巷道、低矮破舊的房屋、坑坑窪窪的村路、垃圾成堆的牆角、一見客人就習慣性地伸手乞討的街邊小孩……幾乎就是現實版的《貧民窟裡的百萬富翁》。
芭比塔的家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樓房裡,一進門,樓道又黑又窄,一人側身才能通行。所謂三層樓只有三間房,每間只有四平米左右,住著芭比塔的爸爸媽媽、奶奶、三個哥哥姐姐和她,共七口人。昏暗的小房間裡,家徒四壁,看不到一件像樣的傢俱。她媽媽和奶奶正坐在地上烤烙餅,見到我們微笑點頭,沒有一絲窘迫之感。
芭比塔當建築工的父親是家裡的主勞力,修廟一天可以掙到75盧比(大概十多元人民幣),但這點工資對於七口之家實在是杯水車薪。因為湊不出十萬盧比的嫁妝,她23歲的大姐遲遲無法出嫁。芭比塔是兄弟姐妹中最幸運的一個,她得到美國好心人的捐贈,每年七千盧比的小學學費有了著落。芭比塔說,她的理想是大學畢業後當一名數學老師。
這個早當家的窮孩子有著超乎年齡的成熟和精明,總能從友善的遊客當中尋得幫助。不知不覺中,我們把身邊能送的東西都送給了她:鞋子、圖畫書、水筆,還有食物。告別時我問芭比塔:“你是怎麼遇上美國好心人的?”芭比塔閃爍著靈動的大眼睛告訴我:“就在恆河碼頭,是神派來的天使!”
第二天,我們包船遊恆河。日出前出發,沿河溯流而上。這是一趟絕妙的旅行。旭日東昇,當陽光染紅了河面,活色生香的“印度風情大片”開演了。
成千上萬的印度教信徒聚在碼頭上,迎著日出集體沐浴。在他們看來,脫去五顏六色的俗衣,在恆河聖水裡痛痛快快洗個澡,就能洗清一切罪過。
據說,符合印度教教義的沐浴是站在齊腰深的水中,將水撩過頭頂三次,然後全身完全浸入水中三次,方能達到淨化的目的。不過實際看到的情景卻五花八門:有的雙手高舉,有的潛入水中,有的暢飲河水,有的游泳嬉戲,甚至洗臉刷牙、吃喝拉撒,應有盡有。
此時岸邊不遠處正停泊著幾艘運屍船,上面擺放著幾具分別由紅、白布包裹的屍體。再看岸上那片開闊的地帶,十幾堆柴火正熊熊燃燒,煙霧繚繞。在恆河火葬也有既定的程式:先將屍體浸入河水三次(代表三次淨化),然後卸去竹擔架,將屍體抬上岸,放置在指定的木柴堆上,接下來灑上印度酥油、香料之類的祭品。在點火之前,眾人從右至左繞行柴堆三週,作最後的訣別。火化後骨灰撤人恆河,這意味著’死者已經獲得超脫,升入天堂。火葬過程中,沒有人號啕大哭、捶胸頓足,人們淡定自若,彷彿生死如常。
我由衷感佩印度人安天知命的坦然,內心卻五味雜陳。臨走前,我們在岸邊的簡易帳篷裡看到一群特殊的乞丐。他們當中有的是與世無爭的苦行僧,有的是年老病重的將死之人。這些苦行僧赤身裸體、蓬頭垢面,兩眼卻炯炯有神。為了尋求精神上的昇華,他們寧願拋棄財富和家庭,過著風餐露宿的苦日子。而那些將死之人,大多從外地艱難跋涉而來,為的是在這裡幸福地等死。
也許,這就是瓦拉納西。一座信仰的力量超越生死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