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富緊握著方向盤,只覺得頭重腳輕,滿眼金星。窗外的雨滴滴答答,讓人渾身不舒服。他感覺體力不支,必須趕快趕回家,更要緊的是,萬一讓交警發現
自己酒後駕車,麻煩事就不是一件兩件了。快!再快一點!他被腹內灼熱的酒精燒得渾身發燙,狠踩油門,持續地加速,再加速。
突然,車前橫過一個人影,他稍一遲鈍,就聽見砰一聲悶響,一個人撞在擋風玻璃上,飛速地滾過去。他緊急剎車,身體癱在駕駛座上,腦子稍一冷靜,確定剛才不是酒後的幻覺。慢慢搖下車窗,往後探頭看,一隻細小的腿從車尾伸出。他慌忙走下車,看見一個小孩躺在輪胎下,身體止不住地痙攣,鮮血慢慢滲透破舊的衣裳,染紅了路面上的積水。他用腳試探地撥了撥孩子的腳,孩子滿面血汙,連呻吟的聲音都沒有了。
啊,撞死人了!他立刻設想種種可怕的後果,而任何一個他都不願意承擔。看到前後無人,他飛快逃回車內,急踩加速踏板,疾馳而去。回到家裡,來不及沖洗就倒在床上,呼呼睡去。酒的後勁湧上來了,他無暇去回想剛剛突發的一切,只是滿腦子的怪夢。
他好像又駕車回到了車禍地點,看到那個小孩從血泊裡爬起來,單腳跳著去拾一隻被撞掉的鞋子,小心翼翼地穿好,就安然無恙地走開了。只是,他竟倒退著走路,一步一停,彎下腰拾撿著什麼,再小心地收在懷裡。
孩子越走越遠,走到馬路的盡頭,已變成一個微小的人影,瑟瑟地抖動著。郭富低下頭,看到孩子倒退而過的路面,空出一個個腳印形狀的凹槽,裡面盛滿血,漸漸溢位來,染紅整條長街。郭富驚醒了,恐懼地掀開被子,張皇環顧,卻發現一切如常,噩夢而已。他拍拍頭,重新躺回去,卻再也睡不著。他推開窗,秋風漸涼,昨晚一場秋雨,寒意愈濃。樓下的街道旁有幾個早起趕菜場的婦女湊在一起聊天,聒噪的聲音不時傳上樓來。
聽說前段路上撞死了一個孩子,肇事者跑掉了。
黑燈瞎火的,還下了雨,又沒有人,誰知道是哪個乾的,早跑得沒影了。
蠻可憐的,跟著父母進城打工,也沒人管。這件事肯定不了了之了。
郭富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聽著,捕捉每一個飄忽的字眼。最後他終於確定,沒有任何人發現自己,昨天晚上,上帝都睡著了。
二
郭富的生活沒有
聖誕節前,最繁華的商業區內突然出現了一群以擦鞋為生的孩子,個個都面黃肌瘦,瘦骨伶仃。他們是隨父母入城打工的孩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學校一放假就努力做些能為父母分憂的差事,稚弱的身子擔起了謀生的重擔。
喂,擦乾淨!郭富剔著牙,一隻腳踩在一張矮板凳上,搖頭晃腦,酒氣沖天。
蹲在跟前的孩子一聲不吭地湊過來,從小木箱裡取出抹布,一手扶著鞋,一手飛快地擦。擦去鞋面的灰塵,就擠出鞋油,塗抹均勻。待到鞋油稍幹,又上光打蠟,很快就是亮鋥鋥的一雙鞋。
唔,還不錯。郭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恩賜似的說。拿去,看你活幹得還算利索。
周圍的孩子看著眼紅,紛紛圍攏過來。他好像救世主一樣得意,剛才談成了一筆生意,賺頭不少,便格外慷慨起來。擦鞋的孩子並沒有什麼表情,將錢讓其他孩子分了,自己則專注地盯著那雙剛擦亮的鞋。
識貨哦,可是名牌呢。郭富嗤笑一聲,轉身就走。
先生,明天再來我這兒擦鞋吧。孩子追了上去,仰起頭,乞求地說。
郭富嫌棄地避往一旁,不耐煩地揚揚手,去去去,我的錢給的還不夠多啊?
再來吧,不要錢的。孩子不肯罷休,死死地纏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