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飛是個登山愛好者,平生最大的願望是登頂喬戈裡峰,因為未婚妻小苗不允許他婚後登山,所以他才想婚前完成這個夙願。
他不明白楊作鵬為什麼這次非要和他一塊去登喬戈裡峰,楊作鵬從來都不喜歡登山,尤其是他們倆共同經營心情很不好。
可楊作鵬堅持要去,臧飛只得同意。
臧飛開始聯絡嚮導公司,楊作鵬說:“不用他們,就咱倆,我前年去過。”
臧飛當然知道他去過,和幾個公司老總一道僱了幾十個人的支援團隊,在喬戈裡峰大本營和幾個美女合影之後僱人抬上前進營地,那也叫去過?
臧飛給他氣得鼻子都歪了。楊作鵬還是那句:“想甩掉我這個包袱?害怕我扯你後腿?”
臧飛急了:“我怕什麼?去,一塊去!”
上了車,臧飛一路猜想,隱約理解了楊作鵬,他是急需征服點什麼重建信心。
一路上楊作鵬沉默寡言,他本不是這樣,公司出事之後才變了樣。沿途景色沉悶,冬天的高原蕭索荒涼,只有天更藍了。
楊作鵬蜷在後座,突然問道:“你說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公司的內部訊息?”
“啊?”他問得突然,臧飛有點沒反應過來。楊作鵬的目光刀子一樣盯在他的後腦,臧飛正開車,專注路況沒有發覺。
想了想,臧飛回答:“對方老油條了,他們那個李總,不是號稱美女蛇嗎?和她打過交道的都說是個人精,就沒輸過,咱們還是不夠老練吧。”
楊作鵬不再問,轉頭看向車窗外。冷風呼嘯,車裡開著暖風倒不覺得什麼,他臉上熱得發乾,心卻和外頭一樣冷。
這天晚上他們在旅館歇腳,楊作鵬躺在被窩裡玩手機,不知看什麼看得很出神。
臧飛湊過去,原來是百華企業二期開工的新聞。
百華二期本來該是他們的專案,本來談得很好了,快簽字的時候對方突然變卦,楊作鵬將全部身家押上去,萬事俱備,東風不來,一下完蛋了。
臧飛還記得公司關門那天,他和楊作鵬坐到暮色低垂,打掃的大嬸來了,楊作鵬眼睛通紅,咬牙切齒:“我一定要報這一箭之仇!”
可是他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為了這個專案,楊作鵬用盡了手裡的資源,女朋友聽見公司快完了,立刻和他分手了,他已一無所有。
臧飛整理出一絲笑容:“還記得咱們大學時一起爬山嗎?那時候你可是第一個登頂的。”
楊作鵬放下手機,面前的臧飛似乎還是原來那個小胖子,就連笑容都沒有變。他笑了一下:“我最近狀態不太好,也沒訓練,上山的時候我跟你走。”
臧飛覺得這是楊作鵬幾個月來最通情達理的一句話:“跟我走就對了,我肯定把你帶到頂。”
“叮叮”兩聲,臧飛手機接連來了兩條簡訊,楊作鵬笑:“小苗想你了吧?”
臧飛也笑:“娘們就是事兒多。”他看了看簡訊,目光一變。
楊作鵬試探著問:“怎麼了?”
臧飛卻收了手機:“沒事兒。我去洗澡了。”
見他去了浴室,楊作鵬跳下床,拿過臧飛的手機,開啟收件箱,最新的簡訊內容十分簡單:我們同意你提出的條件,回京面談,款項會及時到位。發信人:李總。
楊作鵬心裡本來是冷的,此時覺得從頭到腳都僵硬了,充滿了難言的痛楚與憤怒。
他在原地足足站了5秒鐘才回過神,匆忙把手機放回原位,重新鑽進被窩。
正是登頂的旺季,喬戈裡峰大本營帳篷林立。楊作鵬堅持自主登頂,臧飛沒說別的,但是掩飾不住憂慮。
調整休息一天之後,第二天一早測過血氧和心跳,兩人決定出發上到5000米。
楊作鵬堅持不用嚮導,臧飛沒法,兩人揹著大包孤獨穿行在雪嶺間,出發不過一個小時,天色變得灰暗,雪粒子密密麻麻打在臉上,面板刺痛麻木,手腳早就凍得失去知覺。
楊作鵬一聲不響地走在前面,臧飛“呼哧呼哧”喘著氣跟在他身後。臧飛覺得這個人真是瘋了,他決定到達中間營地之後,說什麼也得說服楊作鵬僱個嚮導。
隨著海拔升高,雪越下越大,兩個人幾乎成了雪人,在狂風大雪中終於抵達中間營地後,臧飛一屁股坐下,再也不想動彈了。
當天晚上兩人睡在一頂帳篷裡。臧飛說:“老楊,就咱們倆太不安全,還是僱嚮導吧。”
楊作鵬不說話。
臧飛嘆口氣:“心情不好也不能拿生命開玩笑不是?”
“你的命值錢,你回去吧,我一個人上。”楊作鵬終於開口了。
“你說什麼呢?”臧飛給他氣得真沒話說了,“睡覺!”
登頂之前一般都會在幾個海拔度之間做來回拉練,兩人第二天返回大本營。下山比較輕鬆,加之天氣晴好,臧飛也覺得不那麼氣悶了,甚至還吹了幾聲口哨。
楊作鵬冷眼看著他興高采烈的樣子,嘴角邊微微扯出一絲笑,和冰山一樣冷。
入睡前,臧飛給小苗打了會兒電話,兩人的帳篷挨著,儘管臧飛壓低了聲音,楊作鵬還是隱約聽見幾句:“李總的錢馬上到位……他就是個傻瓜……還跟自己較勁呢……千萬別讓他知道……”
楊作鵬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只是狠狠地攥著拳,指甲就要將面板刺破。
在大本營和前進營地間反覆訓練了幾次之後,楊作鵬作出了決定,進發到北坳營地。儘管臧飛覺得有點草率,但楊作鵬堅持說兩人狀態都好,加之最近天氣不錯,應該抓緊時間登頂。
在出發之前,臧飛說:“這哪兒是你跟我登頂啊,分明是我讓你給綁架了。”
楊作鵬說:“你明白得晚了。”
上午8點半,兩人從前進營地出發,兩個小時後來到雪絨交界處,取出冰爪穿好。從這裡仰望,巨大的冰壁懸在頭頂,近乎垂直的角度似乎讓本來雄心萬丈的楊作鵬也微微發怔。
臧飛再次說:“要不咱們僱個嚮導再來?”
楊作鵬一咬牙,率先沿著路繩爬了上去。臧飛沒招,只能跟上。滿眼冰川裂縫,楊作鵬的心“突突”地亂跳,他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裂縫的空氣中冰晶飛舞,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風聲咆哮如同猛獸,將懸掛在冰壁上的兩個人吹得搖搖晃晃,楊作鵬抓緊一切能抓的地方,緩慢地移動,再移動。
終於到了這一段最為危險的地方,懸空的梯子在半空中晃盪,楊作鵬踩上梯子,猛然覺得腳下一滑,差點站不住,身後的臧飛叫道:“小心!”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臧飛微胖的身軀艱難地蠕動在冰壁上,臉上全是雪末子,狼狽之極,估計自己也是這副德性吧!
他在心裡暗暗冷笑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踩在梯子上,一步步蹭著。臧飛突然再度驚叫:“塌了——”
楊作鵬還沒明白過來,就覺得腳底下一空,本來固定在冰壁上的梯子“咔”地斷裂,冰塊坍塌,藍色的光芒在眼前爆開,他沿著冰壁摔了下去,最後一個念頭是:原來冰是藍色的!
楊作鵬醒來後發覺全身疼痛,是摔的。耳畔風依舊呼呼地吹,臧飛在他耳邊不停叫:“老楊,楊作鵬,醒醒,你他媽快醒醒!”
“嗯。”他輕輕答應了一聲,全身凍得發僵,而臧飛正在給他搓臉揉腿,估計是怕他被凍死過去。
楊作鵬睜開眼才發現,天已經微微黑了,距離他摔下已經有段時間了。
兩人還在冰壁下段,他正躺在一處稍微平整的地方,而臧飛緊貼著冰壁,兩人身下就是萬丈懸崖。他們身畔堆著成噸的冰塊,剛才他差一點被埋在裡頭。
“我以為你摔死了!”臧飛看他睜開眼又哭又笑。
“我不會死,你還沒死呢!”楊作鵬咬牙坐起來,這種地方不能躺下,起不來就會永遠睡下去。
“現在怎麼辦?”臧飛看看四周,“都塌下來了,只能靠咱們自己了……”
臧飛深吸口氣:“我開路,你在後頭。”兩人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在冰壁上重新固定一段新的路繩,爬到冰壁上方,翻過去。
楊作鵬猶豫了一下沒有阻止臧飛,臧飛不知道,其實他沒有受什麼大傷,這幾個月還一直在偷偷做登山訓練,體能很好,技巧演練得也不錯。
楊作鵬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