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平平淡淡的,快熬到退休了,天上突然掉餡餅了:科裡要提一個主任科員。名義上看這只不過是個虛銜,其實是變個法兒給即將退休的老同志發紅包送福利呢。除此以外,當然還有從精神上撫慰一下人心的意思。畢竟,以主任科員的身份退休要比科員好聽得多。所以,自打一聽到這個訊息,老王的心裡就一直暖洋洋的,彷彿沐浴在陽光春風中似的。要說心中的不悅,還真有點,問題的關鍵是名額只有一個,而這次面臨退休的人,除了他,還有一個——要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老範,老範和科長的關係誰不知道,就差在自己的前胸抹點糨糊,貼在科長的屁股後面了。但面子上的事,該做的時候還得做,所以科長的意思,開個小會,讓大家議一下。他心裡也知道科長的意思,不過是走個過場堵堵人嘴罷了,心裡雖酸,也沒辦法。好在他人已年近花甲,什麼都看開了,所以見了老範,總是打哈哈說幾句閒話,言外之意是:我無所謂了。老範也一樣,顯得心胸很大,彷彿他們的關係,還和原來一樣。
那天下午,上班途中,老範突然拉著他說:去喝幾杯?他說:好啊。老範想出血了?兩人就到路邊一個小酒館去了。老範問:辣的?他說:還要上班。老範說:啤酒就啤酒吧,你血壓高。說著,就叫服務員上起菜來。他一看服務員一下子送來一提啤酒,驚訝地說:老範你啥時學得這麼大方了?老範有點傷感的意思,說:咱們還能在一起喝幾回?以後想喝都來不及了,我馬上就回家抱孫子了。他說:可不,我把鳥籠子都買好了。兩人說著,就咕裡咕咚地喝起來。喝著,就說起在一起共事的往事來。說著,兩人的心裡就暖融融的。老範說:幹了?他說:倒上快倒上!就這樣兩個人什麼時候把酒喝完了都不知道。老範說:盡興了沒有?他說:你呢?老範說:我沒事,他想想又說:要不下了班接著再來?他說:行,接著來。
兩人進了辦公室才發現,上班時間早過了,大家正無所事事地聚在一起說笑。他便有點意外說:人到得這麼齊,莫非有什麼好事?同事A便說:老王你裝迷瞪不是,大家都等你請客,裝不知道?他說:等我幹啥?我有啥好事?同事劉大姐說:你和老範馬上就要高升,不慰勞慰勞大家?正說著,科長突然走進門來說:現在人都到齊了,利用下班前這段時間,大家把推薦主任科員的事議一議,大家不要有什麼顧慮,暢所欲言……科長的話完了,大家卻還沉默得像一尊尊佛。等了半天,還是沒人發言。科長便說:劉大姐,你是老同志,帶個頭。劉大姐說:要說老王,真是個好同志,老範呢,更像頭老黃牛,我真不明白,上級領導怎麼那麼摳門,多給一個名額能咋地?科長說:A,你也說說,別淨坐著想女朋友了。A說:我的意思和劉大姐一樣。這樣扯來扯去,淨是沒用的廢話。劉大姐已作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織起了毛衣。老王的眉頭擰得一陣比一陣緊,原來是酒喝得太多尿憋得太久太急了。到最後實在堅持不下去,他就到廁所去了。
他幾乎是一路小跑,不敢耽擱一點時間。這一泡尿尿得渾身通暢,真叫那個痛快。但就在他提著褲子往回趕的時候,一個人迎面走進了廁所。原來是局長,局長新來不久。他衝局長笑的時候,局長突然說話了:你就是馬上就要退休的老王嗎?他說:是,局長。局長說:看檔案你也是豫平縣人呀。他說:是啊,我家劉家堡的。局長便略略一驚說:你劉家堡的?他說:是啊。局長說:劉家堡有個叫劉生生的你聽說過嗎?他便一笑說:劉生生住我家隔壁。局長說:他和我還是遠方親戚呢。說著,衝他親切地一笑,進廁所了。
緊趕慢趕,趕到辦公室的時候還是散會了。結果不用說:他落選了。雖說還有局領導批准那一關,但傻子都知道,那幾乎是走過場。他人生的最後一個機會,就這樣被一泡尿沖走了。惋惜有什麼用,誰讓他如此背運,在廁所裡碰到那麼一個大災星,讓人鑽了空子呢!
在命運面前,人所能做的似乎只有低頭和認命——半月後,當他意外接到了主任科員的任命書時,他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荒誕不經的夢!但一切都是真的:落選的老範因此哭得像個淚人兒,三天都沒有出家門。
退休的日子說到就到了。但即便在家賦了閒,他的福利待遇還是比老範高了幾個層次。比方說,每年的體檢,他都到市級醫院去,老範就只能去區裡的門診所。還有,每年端午節,他發的粽子都是從商場買來的,帶著精包裝,那個好看和氣派呀,而老範領的卻是單位工會在菜市場買的,還得自己煮。說到職務津貼,老範就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每每想到這一切,他的心就總像在蜜罐子裡面泡著似的,禁不住嘀咕起來:一趟廁所上出來一個老鄉局長,這一泡尿真他媽尿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