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日的黃昏,在炒菜聲和油煙味裡,唐漢秋又和妻子針尖對上了麥芒,不大的廚房裡立馬塞滿了煙火氣的爭吵聲。
唐漢秋把防盜門甩得震天響,顧自出了家門。走上大街,唐漢秋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螞蟻掉進了一片森林裡,眼前是蜘蛛網一樣的路,卻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是啊,對於一個喜歡宅家的人來說,一個人能走多遠,又能走到哪裡去呢。可是,這會兒,唐漢秋實在不想看到妻子的那張臉。於是,他只好漫無目的地走。唐漢秋走啊走,他走過了“老張私房菜”,走過了“工商銀行”,走過了“強哥五金店”,走過了“中國移動”,走過了“盲人推拿”……他愣是把自己的肚子走成了青蛙窩,一窩“呱呱”亂叫的青蛙。
路邊正好有一家“次塢打面”館,唐漢秋徑直走了進去。待掃碼付錢的時候,唐漢秋摸遍口袋,才驚出一身冷汗來——原來,剛剛氣頭上,出門竟然沒拿手機。沒帶手機,差不多就是將半條命落在家裡了。好在還隨身帶了皮夾,否則真是麻煩大了。可真正的麻煩似乎還在後頭——食客們都是捧著手機在等面,或者吃麵,只有唐漢秋兩手空空,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裡——這樣子像極了他小學時第一次上臺發言。唐漢秋百無聊賴地在大廳裡睃巡了一遍,偶爾與抬頭的目光不期而遇,只好趕緊收回眼神。這真的是坐也不是,拍屁股走人也不是,只覺得渾身都難受。
好不容易捱過了吃麵的時間,唐漢秋趕緊逃出麵館。夏日的暑氣撲面湧來,瞬間將他包裹起來。那些暑氣,像無數雙手在擰他的身子,把他身子裡的水分都擰了出來。唐漢秋站在十字路口喘著氣,望著來來往往的車子,依舊想不好去哪裡。去電影院,還是去茶樓?轉而一想,只有一個人,無論去哪裡,都只會和剛才一樣,把自己弄得更加不自在。
只好繼續走路,權當飯後散步。唐漢秋折而向東,走過了“陽光大廈”,走過了“紅星賓館”,走過了“震元堂藥店”,走過了“平安保險”……走到“中國郵政”的空地前,唐漢秋停了下來。在“鳳凰傳奇”震耳欲聾的聲音裡,一群四五十歲的女人服飾統一,色澤亮麗,像夏日裡的一團火,在空地上進退有序地燃燒著。唐漢秋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突然,她們齊刷刷地轉過身來,一個個挺胸收腹,扭著腰肢。唐漢秋一下子慌了神,好似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人家抓了個現行,他連忙抬腿走人。
就這樣,唐漢秋又走過了“盲人推拿”,走過了“中國移動”,走過了“強哥五金店”,走過了“工商銀行”,走過了“老張私房菜”,還走過了小區門口玩手機的保安。
唐漢秋抬腕看了看錶,才8點17分。
可是,走了一圈,唐漢秋覺得有點累了。如果此刻回家,離上床睡覺尚早,這長長的時間,和妻子待在一個窩裡,要麼是妻子火氣未消看誰都不順眼,要麼是自己道歉說好話,然後一不小心,倆人又一言不合吵起來。不光身累,心也累,唐漢秋不想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吵了。這麼一想,唐漢秋覺得還是晚些時候再進家門吧。
就在這時,唐漢秋看到了自己的那輛汽車。事後,唐漢秋覺得大概是上帝特意安排車子在那裡等自己的。那真的是上帝的神來之筆。唐漢秋開啟車門,鑽進了後排的座椅。關上車門,他將雙臂交叉在胸前,頭靠在車枕上,閉上眼睛,什麼都沒想,就那麼傻乎乎地坐著。
突然,一束光掃過唐漢秋的眼角。他睜開眼,看見不遠處有個保安在巡邏。保安提著手電筒,像是拎著一根發光的木棍,朝著四周捅來捅去。唐漢秋想也不想,急忙側身躺下,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想想也是,大晚上的,換成任何一個人,拿著手電筒照到車位上的汽車後排座椅,看到坐著一個也不知道是人還是鬼的影子,不被嚇得半死,也會嚇出一身尿來。
不久,保安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躺下比坐著舒服多了。唐漢秋索性就這麼躺著。無意間,他朝車頂暼了一眼。他看見了一塊方方正正的光亮。雖微弱,但很顯眼。那地方是汽車的天窗。透過天窗,唐漢秋驚奇地看到了星星。它們像白芝麻一樣灑滿了天窗。唐漢秋記不起來,已經多少年沒有仔仔細細仰望過天上的星星了。
於是,唐漢秋將右腿搭在左腿上,腦袋枕著手臂,像個孩子一樣,透過天窗,數起了一閃一閃的星星:
一顆,兩顆,三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