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太

院門上，突然多出一把鎖，在花老太和兒媳婦吵嘴後的傍晚。

站在門外，淚水湧上花老太混濁的雙眼。

槐香襲人的五里槐村，老老少少們，不是花老太接生的，姻緣就是她成就的，村裡人都說：花老太一生積德無數，才會到九十多歲的高齡，依然精神抖擻。

花老太就像槐樹上大蜂巢中的蜂后，很受全村人敬重，村子裡隨便轉轉，誰還不敬著讓她吃飽喝足才出門呢。

然而，世事難料，此時的花老太，卻餓著肚子回到家。她點上一支菸，坐在門旁的石墩上歇息。

田野上，麥苗兒青翠欲滴，被陽光塗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充盈著豐收的希望。

花老太心裡的委屈，也像這田野上的希望一樣，汩汩地冒出來，她從斜襟衣服上拎起小手絹，不停地沾著從眼裡湧出的淚水。

隔壁的老妯娌走出門，在小菜地裡掐著嫩蔥秧兒，看到滿臉淚水的花老太，嚇一跳：喲，你這是咋的了？來家裡坐！

花老太見老妯娌灰白的頭髮上，沾著幾根柴屑，微胖的臉頰，有幾道彎曲的汗印子，問：你在做晚飯？

嗯，就差調個湯花子，老妯娌揚揚手中的小蔥說。

花老太忙說：給我端一碗來，都快餓扁了。

老妯娌端來飯後，才反應過來，睜圓眼，驚訝地叫起來：你今天竟然餓著肚子回家了？

花老太吸溜著嚥下一大口湯飯，斜一眼老妯娌：都當奶奶的人，說個話還一驚一乍！

老妯娌笑：你是咱五里槐村供著的活菩薩嘛，哪天串門子去，不是吃得滿嘴流油，誰能想到你會餓著肚子回家！嘖嘖，要說起來，這好日子都真是讓你過了呢。

老妯娌咂巴著嘴，羨慕地說起花老太的往事。

花老太的心，也跟著飄到當年的歲月。那時，村裡人日子過得貧苦，生孩子都在自家的土炕上，簡直就是在鬼門關前繞圈圈，夭折了很多孩子和大人。

村中有個媳婦難產，折騰好幾天後，氣息微弱。請來的老孃婆搖著頭，讓家裡人給她準備後事。

花老太出身大戶人家，識文斷字，略通醫術，她主動找上門，說，她想試試。產婦家裡人也不抱希望，便放手讓她一搏。

經過花老太一番的忙活，竟然聽到一聲嬰兒啼哭，那是一聲天籟之音，如清泉流過全村人的心上，彷彿藍天麗日高懸，鮮花次第開放，將村裡的黑暗驅散。

從此，有她在，這條新生兒通往人間的路上，平坦而快樂。

花老太接生時，常走街串巷，誰家的姑娘到婚嫁年齡，誰家的小夥子該找物件，也會順手牽個線，促成一對對姻緣。

她只用善良的心，講著最真的話，穿針引線。多少經她促成的夫妻，相攜著走過萬水千山。

花老太一副慈眉善目，天生菩薩心腸，平安接生孩子，促成金玉良緣，有她在，村裡人都覺得安然幸福。大家像敬老祖宗一樣敬著她，花老太覺得很有成就感。

慢慢地，村裡條件好起來，生孩子成金貴的事，產婦們都早早住進醫院。

閒下來的花老太，便專心給孩子們保媒。只是，現在的年輕人，他們外出打工，在外面就找到了自己心儀的物件。

就像光頭強家，託花老太給兒子介紹個合適的女子。花老太琢磨一番，想到還真有個清秀女娃，興沖沖地到女子家說媒，女方父母來看過家道，也挺滿意。光頭強拿出二十萬的高額聘禮，花錢把兒媳婦娶進門，誰想到新媳婦在婚禮結束後，竟然被打工時的男朋友接走了。

光頭強家的人，便來花老太家大鬧一場。花老太的媳婦很生氣，堅決再不讓花老太為別人保媒。這次吵嘴後，媳婦鎖上門，看來是想逼她就範。

往事如煙，回過神來的花老太，委屈地對老妯娌說：像光頭強家的情況，女孩兒的孃老子都不知道自家女兒在外面談下物件，我又從哪裡知道呢？一片好心，最後辦成壞事。

老妯娌同情地拍拍花老太的手，安慰她：現如今的農村，真還不一樣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吧。

花老太怔怔地望著老妯娌，想起早上她出門時，兒媳婦把身子擺成茶壺狀，指著她嚷：家裡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若是再給人家保媒，以後就自個兒過去吧！

花老太的心裡，一直沸騰著一種叫幸福的東西，此時，忽然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