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像一窩喜鵲,嘰嘰喳喳地散了。
牌匾閃著金光,映著他的影子。他半眯著眼,抽著煙,白淨飽滿的臉,濃眉細眼,噙著淚。爸,2017年,咱村評上了全國少數民族特色村寨。他噓出一股煙霧,如釋重負。
他正是官房村黨支部書記徐景明。
回溯到十幾年前,姐夫開了家工廠,他跑業務。姐夫小舅子配合默契,工廠幹得風生水起。他撒著歡兒,幹得正帶勁兒。
一日,公社領導給他姐夫撂下話:給景明鬆綁吧,官房村還得老徐家出頭。
聽姐夫說起,他哧哧地笑,權當笑話聽,也沒在意。
2001年,公社領導找徐景明談話。
你老爸可是扛著紅旗進的棺材。你要收拾官房村的殘局呀!
啊?他吃一驚,片刻後,才醒過神:敢情是設了局,就等我往裡鑽哪。
本來,他想回絕,可再瞄一眼領導不苟言笑的臉,就是板上釘釘了,沒一點活泛氣啊!
得嘞!他苦笑下,那就幹唄!
上嘴唇一搭下嘴唇,幹字好出口,可該咋幹?
眼下的官房村,他比誰都門兒清,就是一攤扶不起的爛泥巴。家家門口堆滿柴火堆、垃圾堆。破牆、破門樓,坑窪不平的破路,怎一個破字了得啊。換句話說,髒亂差出把子力氣也能搞定,可人心不齊,不好管理啊……
接連幾天,他不幹別的,就在村裡轉悠。他心裡像塞了個秤砣,吃不下,睡不著。夜晚,一片寂靜,偶有幾聲山雀清脆的叫聲。他望著白花花的屋頂發呆。
不幾日,他的心豁亮了。他把村裡的當家人聚在飯店,敞開心吶,該過去的就過去!人心齊泰山移,咱擰成一股繩,把咱村……話還沒說完,一桌人唰地站起來,端起了酒盅,觥籌交錯間,一笑泯恩仇。
11月,他當選官房村黨支部書記。
他當著全村老少爺們的面,舉起右手,許下諾言:打今兒起,我的後半輩子,就是打造官房村了。話一出口,一諾千金哪,他掂得出分量。乾脆把生意交給女婿,斷了後路。
有人問,這大爛攤子,咱打哪兒入手?
徐景明沉思片刻,手一揮,咱先摘帽子!話音未落,他腳下生風,嗖嗖地往外奔。帽子?在場的人面面相覷,呼啦也跟著出去了。徐景明二話沒說,動用工廠買原料的錢,備好了沙石、水泥等材料。
按下葫蘆又起瓢。滿大街的雜物,該咋開工修路?
亂堆亂放,就像一天吃三頓飯,成了村民的習慣。一朝一夕能改?
於是,村委會的廣播輪番轟炸:各家各戶清理柴火、雜物啦……
喇叭聲再大,村民還是看西洋景,不見動靜。有人還說,柴火不放外頭,放哪兒?沒柴火咋做飯,書記請客吃飯店?這些話,拐彎抹角地傳到徐景明的耳朵裡。
後退?我的字典裡,壓根兒沒這倆字!
他帶著村兩委班子成員,挨個衚衕走,入戶串門。唾沫星子飛濺,道理說了一籮筐。大山怕碰頭,人也怕見面。村民瞅著徐景明,心急火燎的,就是塊冰也該焐化了。
塵土飛揚的土路,鋪上了石板、鵝卵石路面。官房村摘掉了“髒亂差”的帽子。2002年,來了個“華麗轉身”,評上了省級生態文明村。
2007年,一天,徐景明瞅著破敗不堪的門樓,斜腰拉胯的青磚古城牆,齜牙咧嘴,枯草來回搖擺。他鼻子一酸,眼裡一片霧氣。門樓和圍牆,有一百五十年了,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啊,就在這輩給敗了?
話說官房村,始建於明初,村裡人是守衛長城的官兵,村裡蓋了圍牆,成了駐守軍的家屬院。到了清朝征戰有功,授皇封的世襲武官。村子臨近清東陵,也有守陵的官兵。村裡有97戶人家,清一色的滿族人。
說起官房村的古蹟,不能不提他的老父親——徐連弟。
20世紀60年代末,徐連弟是官房村的黨支部書記。當時,馬蘭峪鎮修水庫。不知誰看上了官房村的古城牆,公社領導多次找他。老人拿村民不同意搪塞。公社領導哪肯罷休,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這樣吧,給你們一輛拖拉機,把圍牆拆了修水庫。咋樣?
按說,在那個年頭兒,一輛拖拉機,可是大件稀罕物,夠讓人眼饞流口水了。
誰想,老書記一口回絕。你給金元寶也不行,圍牆都百十來年了,是老祖宗留下的物件,拆了對不住祖宗!得嘞!領導就是有一百個不樂意,對眼前的“倔老頭”,也是無計可施。
一天,外村的幾個紅衛兵頭目,丁零咣噹拆了村外的影壁。還撂下話,明兒拆村裡的影壁。老書記聽說後,跑過去一看,影壁成了一堆瓦礫。造孽呀,百十年的物件啊,毀了!他心疼啊!可跟這幫人講不出禮數,也不能碰硬啊!
第二天,老書記讓幾個村民在影壁上,拿著鍬鎬拉著架子“拆”影壁。紅衛兵見官房村有人拆影壁,扭頭走了。老實巴交的老書記,竟套用“瞞天過海”之計,保住了影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