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自幼練得一手刮臉修面的絕活,不管客人長一副什麼樣的臉,生一臉五花八門的竄臉胡、連鬢胡、絡腮鬍,只需往金三那把搖搖欲墜的棗木椅子上四仰八叉地一躺,金三用那條不知用了多少年、多少人,連自己都忘了真顏色是啥的熱毛巾往臉上輕輕地捂了,片刻,毛巾揭去,客人便立感一縷涼絲絲的細風迅速掠過下巴、雙腮、臉頰、耳廓,然後,那股小旋風一卷,掃過上唇……這時,金三習慣性地左手往客人肩上一拍,整個刮臉修面的活兒就收工了。客人不經意地往鑲在洗臉架上的鏡子一瞥:天啊,那張剛才還被橫七豎八的鬍鬚遮擋得不堪重負的臉,竟如洗淨了汙垢的官窯青花瓷,纖毫不染,普通中透出雍容,凡俗中蘊藏超脫,竟憑空對自己生出一種力量和信心。
有一年鎮上來了一位商人,隨身攜帶了不少細軟,被一夥強盜跟蹤。商人是看中了鎮上的一塊地盤,準備在這裡投資的。傍晚,在清風樓用過了酒水,商人便在街上溜達。這時,強盜一擁而上,把商人給綁架了。儘管街上的人不少,但沒有一個人敢管。恰巧,金三從此處路過,他一個白鶴展翅,只見金光一閃,商人滿臉的絡腮鬍瞬間飄落,如萬千鋼針,射向綁架他的那些強人。圍觀的人們還沒有弄清怎麼回事,強人們便個個捂著扎入胡茬的雙眼落荒而逃,隱入茫茫的夜色。事後,商人拿出百兩黃金酬謝,金三僅取兩錢,說:“我只收刮臉的錢。”
民國二十七年初春的一天,距離小鎮不足百里的臺兒莊,槍炮聲已經整整響了三天三夜。據說是李宗仁指揮的國民黨主力部隊與日本侵略軍展開了肉搏戰。這天夜裡,金三被一陣強烈的敲門聲驚醒。他驚慌失措地把門拉開一條縫,只見被他救過的那位商人領著幾位頭上纏著繃帶、滿身血跡的軍人站在理髮鋪門前。商人哀求道:“金老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街上躺了上千名從前線撤下來的弟兄。麻煩你給死的清清臉上路,給活的理理髮提神吧。”
金三二話沒說,拿起剃頭刀在一塊粗布上蕩了幾下,就衝出了屋門。金三到底給多少軍人修了面、理了發,他根本記不起來了。當給躺在街上的最後一名已經死去的軍人刮完臉時,金三才發現萬籟俱寂,前線的槍炮聲已經不知停了多久。這時,一直給金三當下手的商人告訴他,金三已經兩天一夜沒有進一滴水了,凡經他清過臉的傷員,立馬精神百倍,傷勢大為好轉,紛紛又投入了戰鬥。現在,臺兒莊戰鬥已經以國軍勝利、日軍慘敗而結束。
金三從地上捧起一把帶著血跡的鬍鬚、頭髮,痛哭流涕:“我金三憑一把剃頭刀,能為國做一點事,終於沒有白做一回人哪。”然後,號啕大哭。金三“神刀”的外號從此不脛而走。
金三被人們稱為“神刀”後,名聲大振,許多名人顯貴紛紛找上門來請金三理髮、修面。一天上午,金三剛把那條辨不清顏色的熱毛巾捂在躺在棗木椅子上的客人臉上,突然來了兩個穿著東洋服、留著仁丹胡的人,說有一位要人恭請金先生修面,獎賞大大的有,請跟他們走一趟。此時,地處魯南地區的滕縣戰役正打得火熱。金三立即就猜到這兩個日本人請他的目的。他慢條斯理地給椅子上的客人刮過臉後,從櫃子上拿起酒瓶,連喝了幾口辣酒,然後,把剃頭刀往懷裡一揣,理髮鋪的門也不關,便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了鎮子。當天下午,人們在一片樹林裡看到兩具被剃頭刀割斷喉嚨的日本人屍體,幾十步外,躺著被子彈穿透胸膛的金三,手裡還捏著那把帶血的剃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