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那一天,氣溫達到了零下三十多度,漫山遍野白茫茫的。前些年,一進臘月門,道上都是去趕集辦年貨的人們,現在卻不同了。
這時,一輛轎車駛進了秧歌屯,在寂靜無人的村道上緩緩駛了一個來回。司機隔著低矮的牆頭見村頭一戶人家有一個老人在院子裡打水,忙下車,敲響了院門。老人名叫劉發,他打量了一下門外的人,疑惑地問:“你找誰?”
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滿臉堆著笑說:“大叔您好。我早就聽說咱這兒有一個秧歌屯,從前一進臘月門,就組織秧歌隊扭拜年大秧歌,聽說最紅火的年月,家家都參與進來,從臘月十五排練起,一直到二月二龍抬頭結束,大馬車拉著隊員們,扭遍了附近幾個鄉。那個熱鬧,城裡的人都跑來看。說的就是這個屯子吧?”
聽了這話,劉發立馬興沖沖地說:“嗨,就是咱們這兒!沒錯,沒錯!想當年,我是秧歌頭兒呢,還在隊裡扮孫悟空,到哪個村都有一大群孩子跟在後頭起鬨,齊聲喊著‘孫猴子、孫猴子。嘿,真帶勁兒!咱的秧歌隊大啊,捨得投資,扮相齊全。白蛇青蛇、唐僧師徒、八仙過海、跑旱船、媒婆、大頭人……應有盡有!”
說著話,劉發忙請司機進了屋,拿煙倒茶,如同招待老朋友。司機樂呵呵地進了劉家,“大叔,我姓林,您就叫我大林吧。我姥姥家就在旁邊那個屯子,小時候過年愛住姥姥家,一住就是一整月,追著你們屯的大秧歌看,真過癮!”他笑哈哈地說著,兩人之間的生疏又褪去幾分。“大叔,您是一個人住啊?”大林問道。
劉發嘆了口氣:“唉,老伴兒走了五六年了,兒子媳婦在城裡打工,安了家,也把孫子接進城上學了。原本他們讓我也進城養老,可我不習慣住城裡,就留在了屯子裡。”
大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現在你們屯這秧歌大拜年的習俗……”
“哪兒還有什麼秧歌拜年!”劉發激動地說,“早沒了!現在不打獵,不伐樹,屯裡也沒多少土地,年輕人都進了城,留在屯裡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平時屯裡那個靜啊。只有到了臘月二十六七,才開始熱鬧起來,孩子們回來過年,待上六七天,又一股腦都走了。至於秧歌隊,當年那些隊員們,大都是我這歲數了,老胳膊老腿哪還折騰得動。臨時回家住幾天的孩子們,哪裡肯搭工夫練這玩意兒。所以,秧歌屯早就是個虛名了!沒這習俗了!”
劉發的話裡帶著幾分感傷,大林連連點頭。“大叔,是這麼回事,我是做生意的,不瞞您說,多少也有些家業。不愁吃不愁喝了吧,小時候的一些事兒就刻骨銘心地想。現在城裡的秧歌隊不少,哪個廣場上都有一夥,可我就是想念小時候追著秧歌挨個屯子跑的日子,所以特意回來找感覺。但是我也猜到了會是這個樣子……”
兩人同時嘆氣。
“大叔,不知道屯裡那些老秧歌隊員們,還有沒有心思再聚到一起,組織秧歌隊了?”
劉發一下愣住了,老隊員?當年的小隊員們,現在也六十開外,老隊員也七八十歲了。每年正月,大家夥兒聚到一起看牌神侃,沒有一個不感嘆歲月流逝得太快。可是讓他們再下場子,敲鑼打鼓扭起來,怕是……“林老闆,大家都一把年紀了,高蹺誰還敢踩?跌了摔了不給兒女們添麻煩嗎?組織秧歌隊就是為了到各家各戶去拜大年,可誰家願意請一支老年秧歌隊呢?鬧不好出點兒事故,都得吃不了兜著走!”劉發連連搖頭。大林笑了:“大叔,我都想過了。高蹺肯定不能踩,我們就扭地出溜兒。咱也不去外屯,就在自己屯裡拜年!我出資給大家辦意外保險,真有麻煩了也有人出醫藥費。您看怎麼樣?”
劉發被說服了,當下抄起電話,把當年那些老秧歌隊員們都請到家裡,說有要事商量。
很快,劉發家就擠滿了人,聽明白林老闆的意思,大家的眼睛閃閃發亮,紛紛表示願意參與扭秧歌大拜年。
“這回把秧歌撿起來,甭管年節咱都扭,像城裡人那樣老有所樂。身體好了,孩子們才能安心在外打拼!”說話的是當年扭白蛇的李鮮花。當年,她可是秧歌隊的靈魂人物,從十幾歲扭到三十多歲秧歌隊解散。
李鮮花說出了大家的心裡話,於是全票透過,秧歌屯的拜年秧歌隊成立了。大家紛紛表示,當年的鑼、鼓、鑔、服裝、彩扇、道具,都在倉房裡收著,保證啥都不缺!
大林這時對大家說:“好!大家太給力了!從前請秧歌隊拜年的一般都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家,你們賺的是打賞錢。現在我們不出屯子,秧歌隊給屯子裡每一家都拜年,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打賞就算了。我承諾,從排練第一天開始,一直到表演結束,每人每天我付一百塊的辛苦錢。就這樣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