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閻、酒和魚

[ 現代故事 ]

我是先聞老閻其名,才識老閻其人的。

去年春節期間,我在派出所值班,突然接到一個報警電話,稱兩個男人在酒桌上打了起來。

我把他倆“請”進了派出所。

馬上審訊!

先讓他們醒醒酒再說!

醒酒後的兩個男人沒等我們調解,他倆“將相和”了,又相擁著去喝酒。

從這倆親家口中,我聽說了“老閻酒坊”。

這老閻的酒真有那麼神奇?事後不久,我一路打聽著找到了老閻酒坊。

老閻女人見一個身著警服的人走了過來,似乎嚇得不輕,忙回頭叫老閻“躲躲”。老閻看樣子是個倔驢子,梗著脖子大聲說:“我一個釀酒的,不違法,不違紀,躲什麼躲?到我這來的,只有顧客,沒啥警察不警察的!”

我賠著一副笑臉,對老閻兩口子說:“老閻說的沒錯,我既是警察,又是顧客,就是過來了解了解情況。”

老閻女人討好地端過來一杯熱茶,老閻還是冷著臉:“睜大眼看仔細了!牆上掛了一溜兒,這是工商營業執照,這是稅務登記證,這是食品安全許可證……”我聞著滿屋子的酒香,痛快淋漓地呼吸著,邊喝茶邊說:“閻老哥,你的酒在這方圓百里很有名氣啊!都說你的酒貨真價實,純糧釀造,喝了還想喝。前幾天啊,一對兒女親家喝了你的酒,結果酒勁上頭大打出手,最後還是你的酒讓他們握手言和。”

老閻的臉色似乎緩和了不少,他停下手裡的活,掇了一張高腳凳坐到我對面,接話道:“這酒啊,既是好東西,又是壞東西,關鍵是要把握好‘度。把握好了,就是天使,把握不好,就是魔鬼。世上的很多事都是這樣,豈止是酒?”

老閻又說:“這位警察同志,看樣子你也愛喝幾口。耳聽是虛,眼見為實,我陪你參觀一下我的釀酒作坊吧,也好幫我做個宣傳。”老閻不厭其煩地介紹他的純糧釀酒傳統工藝,老閻還總結說:“其實這釀酒啊就是釀心,善心仁心才能釀出好酒美酒,奸心黑心必然造出劣酒毒酒。”

從言談間得知,老閻是廣西人,出身釀酒世家,來此開酒坊已經一年多了,他的酒貨真價廉,銷路很好,一家老小全都過來“安營紮寨”了。老閻居然開起了玩笑:“現在政府不是號召決戰貧困決勝小康嗎?我是挑著酒罈子奔小康!你們當地有不少人想跟我學釀酒,老婆子小心眼,不讓。大丈夫哪能這麼小肚雞腸呢?我決定開始收徒弟,帶領大夥兒同奔致富路。”

我沒想到老閻還有這樣的思想境界,難怪他能釀出這麼好的酒。我起身告辭了,老閻並無挽留我吃飯的意思,跟隨著送我到大門口。老閻女人不知啥時裝了一塑膠壺酒,攆上來硬塞我手裡。

我問:“多少錢一斤?我得付錢。”

“什麼錢不錢的,您是貴客,看得起我們外地人,以後靠你多照應。”老閻女人臉上堆著笑。

老閻呵斥女人道:“人家公家人,有紀律,能白喝白拿?這是5斤裝,30元1斤,正宗糧食酒,如假包退,任憑發落!”

我算是領教老閻的耿直了,覺得他雖長得五大三粗,不愛開笑臉,人倒有可愛之處。

沒想到不久,我又和老閻邂逅了。這回是在派出所隔壁的納稅大廳。我一眼就認出老閻,老閻說他在申報納稅哩,錢多錢少對國家都是個貢獻。

我看到了飯點時間,就邀老閻一起吃個便飯。老閻硬是不肯,說酒坊裡事情打成堆等他回去料理呢。見我並非虛情假意,而且很執著,老閻還是答應了。

在一個小酒館裡,我倆對坐,一個一品鍋、一盤炒腰花、一碟石斑魚,酒是上回買的老閻的酒。我說:“閻老哥,我們有紀律,午餐不得飲酒,我拿飲料陪你,你可要盡興。”

我發現老閻只吃炒腰花和一品鍋,壓根兒不朝紅燒魚動筷子,老閻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笑,解釋道:“我從小就不吃魚。”

還有不吃魚的?少見。這可是這飯館的一道名菜。我覺得老閻這人蠻有意思。

最近,一個遠方的朋友來看我,說他有風溼病,醫生讓他用中藥泡酒,堅持長期飲用。朋友嘆口氣道:“純糧釀造的白酒不好找嘍!”我馬上想到了老閻和他的酒坊。

我領著朋友來到老閻酒坊,朋友試了幾口酒,連連讚道:“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好酒!好酒!來20斤!”

稱好了酒,老閻執意攔著不讓我們走,吩咐女人去燒菜,老閻命令似的說:“這次必須吃了飯再走,嚐嚐我們廣西菜的風味。”老閻還幽了一默,“來而不往非禮也嘛!”好在是休假,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不料這頓飯吃得我好尷尬——老閻兩口子極熱情,準備了豐盛的一桌酒菜,大家有說有笑,開心得很。老閻女人最後上了一道菜,老閻一見那道菜,臉一沉,甩手就給女人一記耳光,連盤帶菜摔在了地上,我和朋友一下子驚呆,愣住了。

老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支開了委屈得直掉淚的女人,坐回椅子上,沉默有頃,老閻低沉地說:“警察同志,記得跟你講過,我是廣西人,廣西全州人。那一年,中央紅軍打我家鄉過,我爺爺捐出不少家釀的白酒,給紅軍禦寒,給傷病員消炎用,還送我大伯和叔叔參加了隊伍,只留下我父親繼承祖業。湘江戰役,紅軍烈士的鮮血染紅了江水,我伯伯叔叔也犧牲了。從此,湘江兩岸居民’五年不飲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魚。十年後,我父親忍不住想吃魚,偷偷下網撈回一條大鯉魚,魚肚子裡還有人的毛髮……爺爺把我父親狠揍一頓,從此立下了‘永不吃魚的家規……”老閻越說越動情,眼淚鼻涕相和流了。

我對老閻這個有些粗魯的釀酒漢子頓時肅然起敬起來。我突然有了個想法,我兼著一所中學的法治副校長,該把老閻請過去,給孩子們上一堂特殊的教育課。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間被老閻的酒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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