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在世時特別疼我。其實他膝下有三房兒孫輩,卻獨寵我一人。
每次回農村老家看望爺爺,他總是高興得眉開眼笑的。有一次他從衣櫃裡翻出一盒牛奶給我喝,我定睛一看,那牛奶好像是幾個月前我買給他的,再看生產日期,還真的過保質期了。幸好,我腸肚的接納和消化功能強大,為了不讓爺爺尷尬,我戳開牛奶就喝了。別小看這盒已經過了期的牛奶,我的堂兄弟們可從沒享受過這待遇。
慢慢地,我知道了爺爺為何寵我。爺爺獨自住在農村,村裡大多是拄著柺杖的老頭老太,行動和口齒還沒爺爺利索。爺爺在青壯年時就喜歡熱鬧,他受不了寂寞,其他幾房的堂兄弟們忙,只有我比較閒,能時不時去村裡陪他聊聊天。
爺爺的腦子開始有糊塗的跡象後,對我的疼愛越發明顯了。有一天,爺爺神神秘秘地對我說:“等我快不行的時候,要留個好東西給你,你不要對任何人說。”我感到好笑,爺爺生活能自理,但平常的開銷,都是我家和叔伯們分攤的,他能有什麼好東西留給我?
想到此,我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生怕爺爺會留一箱過期牛奶給我,於是趕緊對他說:“爺爺,以後買給你的食物,得儘快吃完,趁新鮮才有營養!”
爺爺“嘿嘿”一笑,壓低聲音說:“給你交個底吧,我要留兩個黃魚寶寶給你,除了你,誰也別想動歪腦筋!”很明顯,爺爺的腦子開始糊塗了。我們這裡靠近長江,黃魚是海魚,爺爺哪裡來的黃魚寶寶?再說了,兩條魚有什麼用?想到此,我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爺爺說的黃魚寶寶,可別是小黃魚乾啊,如果被他藏在衣櫃或箱子裡,過期招蟲就麻煩了。
好在之後我去看望爺爺,老人家沒再提過留黃魚寶寶給我這事,我也不敢拿此事打趣。
有一天,我們接到村裡來的電話,說爺爺摔了一跤,傷勢較重,已經叫了救護車送到醫院。我們家最先趕到醫院,簡單地瞭解情況後,我徑直去了爺爺的病房。
爺爺雖是外傷,但畢竟年紀大了,經不起這重重一摔。醫生私下裡也直言,爺爺快不行了,後輩們只能盡個心。於是我們分了班,輪流陪床照顧,我是頭班。
這天,我看爺爺眼裡有一絲亮光,便好奇地問他:“聽村裡人說您是爬梯子不小心摔的,這麼大年紀了,爬梯子幹什麼?”爺爺心事重重,緩緩地說:“我找黃魚寶寶,留給你的黃魚寶寶。”爺爺怎麼又提起這件事?不等我追問,爺爺顫抖著手比畫起來:“有這麼長,這麼寬,是三十七年的。”我正不知該怎樣把話題岔過去,護士來了。
不久,醫院就把爺爺“開除”了。本地農村有傳統,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老人要在家裡“落氣”。那晚,爺爺彌留之際,示意我把耳朵貼到他嘴邊,他重複了在醫院時說的那句話:“留給你的黃魚寶寶有這麼長,這麼寬,是三十七年的。”一會兒,爺爺便長眠了。
接下來便是處理爺爺的後事,我留了個心,把爺爺生前的所有物品都清了一遍,幾乎是翻箱倒櫃,卻沒有任何異常發現。
後來,我碰到點難事,欠了別人一筆錢。若是以前,我會去爺爺那裡散散心,可現在爺爺走了,我很失落,爺爺在世時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現,腦海裡又出現了爺爺重複兩遍的話:“黃魚寶寶有這麼長,這麼寬,是三十七年的……”
等等,我打了個激靈,老一輩人說年號,喜歡用舊稱,爺爺說的三十七年,指的是民國三十七年。我想起鑑寶類節目上說過,民國時把金條說成是大黃魚、小黃魚,爺爺說的黃魚寶寶,應該是金條!我趕緊上網查詢相關資料:1946年末,上海外灘中央造幣廠鑄造金條,鑄成後陸續交中央銀行空運到各地備用,以供民眾兌換,舊時俗稱十兩重的金條為“大黃魚”,一兩重的金條為“小黃魚”……
我喜出望外,趕緊跑回老家。爺爺的老房子還沒拆,後輩每家都有鑰匙。之前處理爺爺的後事時,什麼都沒發現,不過有兩個地方被忽視了,一是房梁,一是種窖。房梁就是老式磚木結構房屋正中間的一道木樑,老輩人喜歡在房樑上放好東西;再就是種窖,相當於一個地下室,用於儲藏農作物的種子。
我滿心歡喜,決定先下種窖,後搬梯子上房梁。種窖裡除了幾個纖維袋子什麼都沒有,搭梯子時,我突然想起爺爺不正是爬梯子摔倒的嗎?估計當時他是想上房梁取金條!這時我的左眼皮開始跳起來,傳說左眼跳財,這是要發財啊!
誰知找了一圈,還是什麼都沒發現。下梯子時,我一個不留神從半腰跌了下來,差點摔閉氣。
回去後,我一連幾天都是一瘸一拐的。爸媽問我是怎麼受傷的,我想了想,還是將事情經過和盤托出了,其實也是想從父母那裡得到一些關於金條的線索。“你說金條啊?以前你爺爺確實有……”爸爸緩緩說開了,我立馬豎起了耳朵。
從爸爸的話裡,我終於搞清楚爺爺口中的“黃魚寶寶”是怎麼一回事了。要說這事,我的爸爸和叔伯們都知道,他們也是聽我奶奶說的:爺爺壯年時,世道亂得很,他走南闖北,錢沒咋賺,虧沒少吃,後來染上一個愛賭博的毛病。爺爺的確贏過兩個小黃魚,但還沒捂熱,又連本帶利地輸給別人了。
最後爸爸說:“爺爺的這些經歷,之前沒說,是想維護爺爺在你們心目中的形象。老人難免犯糊塗,但爺爺刻骨銘心地記得,自己擁有過的最大一筆財富就是兩根小金條,他說要把黃魚寶寶留給你,其實是想表達對你的愛,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沒作聲,發了很久的呆。
幾天後,我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狐朋狗友熟悉的聲音:“元氣恢復沒?今晚老地方,過來報仇!”我猶豫片刻後回絕了。電話那頭詫異道:“上次差點輸掉內褲,你不想扳本了?”我斬釘截鐵地說:“不了,就此收場吧,我怕我將來心有餘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