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離開磁器口

[ 現代故事 ]

“我得去守候愛情。”遊一水慎重說完這句話,手抹過光亮亮的頭,把工作室搬到了古鎮磁器口。

“你那也叫愛情?一夜情都談不上。”我說得不是沒有道理。遊一水是個插畫師,有一天他在磁器口的黃桷樹下速寫吊腳樓,一外地女子坐在旁邊長滿古苔的石欄杆上看他畫,遊一水的畫筆遊走了一下,女子就入了畫。女子搭話說既然我已入畫,不如送我?遊一水說這得有理由。女子說進入了你心裡還要理由?遊一水一下子沒了言語。他袍哥脾氣發作,請女子吃火鍋、擼串串直到凌晨。遊一水把女子送到朝天門碼頭,女子沿江而下,他才想起沒留聯絡方式。

“翻臉喲。”遊一水生氣我懷疑他的真情。他說,女孩說了,還會來磁器口,看吊腳樓。

遊一水搬到磁器口古鎮,租了二樓一間房子。這可苦了一幫子朋友,特別是我,找他商量插畫,得穿過層層疊疊各色人等,爬到他所謂的“一江風月”之所在。我環視房間,你還別說,畫家就是畫家,把簸箕、玉米鬚子、石磨、犁耙混搭,簡陋的房子裡漫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樓下是磁器口的青石板街道,街邊錯落擺置兩層木樓,瓦隨路轉,延伸到綠蔭深處。

“恐怕很吵喲。”古鎮磁器口每天接待遊客量很大。

“這就是你我的差距,”遊一水說,“大隱隱於市。再說,古鎮提供著免費素材啊。”說完指著滿牆的人物。牆中間站著一個女孩的速寫,高挑優雅。他的手指跳過那個女孩,嘟噥一句,“還來不來喲?”像在問他自己。

有一天我正上班,遊一水發微信給我,“速來搭救。”

遊一水在我們這幫朋友之中素來有些誇張。我沒回話,臨近下班,微信裡一串苦瓜臉發來,我決定去磁器口看看他。

一個月不見,遊一水秋刀魚似的臉灰灰的,整個人垮了架子樣耷拉著。

“我要離開磁器口。”我還未開口,遊一水苦著臉說。

“嗯?怎麼回事?”

“房東啊,天天準時騷擾我。”

我“噗嗤”一笑,遊一水像一個無辜的小孩,見我笑,說你要是受得了她那張利嘴,請吃一個月老火鍋。

正說著,樓梯上響起了顫顫巍巍的腳步聲。“來了。”遊一水把我往前一推,自己躲進了衛生間。

先伸進門來的是一張核桃臉,臉上溝壑刀砍斧削。隨後進來的是身子,乾癟,形同黑白照片。她豁著嘴問:“你是遊一水什麼人?”

我說:“朋友。”

老大娘撇撇嘴,“一路貨色。”

我有些生氣,正準備搶白,老大娘說:“大娘什麼沒見過?遊一水每天什麼都不做,付得起房租麼?”

我說:“人家畫插畫呢。”

“每天畫一個女孩,我看他是瘋了。磁器口混飯吃的多了去了,都說自己是藝術家。這是搞藝術的地方麼?”

老大娘粗俗的話令我皺眉。

“你說,這是搞藝術的地方麼?”

老大娘見我不作聲,瞟了我一眼,像瞟一條發臭的魚。她環視屋子好半天,說:“祖上留下這吊腳樓,我還指望用房租買塊墓地呢。”

我從牆上扯下游一水的一幅插畫,說:“這張值兩百。”

老大娘烏烏的嘴唇,露出豁牙,“叫遊一水把上個月的房租交了,是正事。”她把手一攤,伸到我面前,她的手有些透明。

“沒錢。”我有些不耐煩。

“沒錢還活啥,沒錢扯根毛吊死。”她邊脫鞋邊上床抓被子,說,“我等房租,今晚就不回去了。”

遊一水從衛生間跑出來,說:“大娘,房租明天給你,你不要動不動往床上爬。”

好不容易把老大娘打發走。遊一水對我說先借一個月房租救急,“她埋汰人的名氣比我大。這樣下去還怎麼懷念愛情。”遊一水急了。

大概過了三個月,已是初秋,遊一水說要請我吃火鍋,順便還錢。我趕到他的“一江風月”,讓我震驚的依然是房間的佈置,四壁都掛滿了人體畫——遊一水本來是學油畫的。

我問:“想開了?”

“有市場啊。”他望向滿街烏泱泱的人頭。

我正要說什麼,老大娘又出現了,探著腦袋問:“遊老師,再拿幾幅,打個噴嚏就銷完了。”見我也在,忙問:“小夥子,你也來拿畫賣?”

我懶得理她。

遊一水雙眼通紅,衣服上全是油彩,下巴有鬍鬚長了出來。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臉,我懷疑那是畫上去的。

我看見木門後面散落著一堆插畫,其中一張是女孩的。風一吹,紙片翻了過去,女孩瞥了我一眼,一扭高挑的身子,跟著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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