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是你

[ 現代故事 ]

陳樹又做惡夢了。奇怪,一連幾次都是做同樣的夢。夢裡,那個惡人鬍子拉碴,怒目圓睜,手提一條扁擔長的木棍在他後面窮追不捨,穿著開襠褲的他吸溜著鼻涕撒開腿死命地往前飛奔,一邊還不忘回頭看後面那個凶神惡煞,等木棍砸下來的時候,他從夢中驚醒,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臉上、身上全是汗珠子,呼呼喘著粗氣,一整天送幾十個外賣也沒有這麼累過。

那日,陳樹給一小區三十樓的小夥送完外賣,便把小電驢擱在路邊,靠著塗漆的法國梧桐刷抖音,一刷就刷到了這個影片:塵土飛揚的大路上,一個光膀子的黃毛小孩被他媽媽滿大街追著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那速度堪比全國冠軍。底下還附上一行字:為什麼現在孩子體質差?因為他們沒經歷過我們小時候的這種高強度訓練!有多少人懷念兒時被爸媽追打的經歷?致80後回不去的童年。

這個鏡頭對陳樹來說那就是骨骼上的烙印,太深刻了。從他記事起,那個惡人就一直這樣在他後面窮追猛打,無論他是在拿著成績單回來,還是從網咖打遊戲回來,或是和街上的小混混幹架掛彩回來,那惡人總是一副恨不得把他吃了的樣子,咬牙切齒,眼露兇光,隨手就抄起房門後的木棍,嘴裡蹦出幾個字: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他眼看大勢不妙,猛地一轉身,兩腳像踩了風火輪一樣,沒命地往前衝,當然,也免不了因為回頭望而被惡人的木棍砸中,身上鑽心地疼。他後背上有兩道疤,蜈蚣一樣刺眼,一道是打架留下的,一道就是那惡人的木棍劃了一道口子留下的。

陳樹永遠也忘不了那天。他走在東江街上,太陽像失心瘋一樣沒完沒了地燒著,一如他焦躁的心。他剛剛因為考了個全班倒數第一而被老師訓了大半個鐘頭,那些苦口婆心的話,就像討厭的蚊子一樣在他耳邊一直嗡嗡響,怎麼也甩不開。老師具體說了什麼,他不知道,也沒想聽,因為他心裡想著快點結束訓話,他還指望著利用這放學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多打幾局遊戲呢。好不容易捱到訓話結束,他一頭鑽進網咖玩得天昏地暗,等他出了網咖,鳳凰路上已華燈初上。路過的一家飯店飄來東江鹽雞和豬腳粉的香味,他下意識地嚥了下口水,摸了摸肚皮,正往家的方向走,一抬頭,就看見了那個惡人,兩眼燒著怒火,臉陰得跟頭上的天一樣黑。他立馬抱著頭轉身就跑,那次也許是餓壞了,他沒能跑過惡人,只能任由惡人的木棍雨點般落在他後背上,直至後背裂開花。陳樹在那天深夜給家裡留了張字條便出走了,帶著後背的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有惡人的家。

這麼多年過去了,送外賣的陳樹騎著小電驢穿遍了廣州的每一個街頭巷尾,渴了灌口涼水,餓了啃口麵包,困了靠著小電驢眯會兒,無聊了刷會兒抖音,他覺得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無牽無掛的生活也挺好,如果不是偶爾接到河源特色菜的單,他都忘了自己是從那裡走出的人了。

自從刷到那個抖音之後,惡夢就時不時纏著陳樹不放,他討厭那個讓他一輩子都覺得十分憋屈的畫面。

今天陳樹又接到了一個點河源菜的單子,他看了一下選單,是一份豬腳粉和一份東江鹽雞。這兩道菜是他小時候的最愛,但來廣州後他就一直沒再想嘗過,廣州美食那麼多,誰還稀罕那兩口冷飯啊。

下單的是郊區看工地的老兩口,掃碼付款的時候,那男的笑著對他說,這不要過節了嘛,老伴說想吃家鄉菜解解饞。陳樹特意看了看那男的,年紀跟那惡人差不了多少,也跟惡人一樣鬍子拉碴濃眉大眼,不一樣的是那張溝壑縱橫的笑臉。他摘下頭盔,破天荒地特正式地對那兩口子說了聲:謝謝!

晚上,陳樹在網上跟人拼了一趟次日回河源的車。他在導航上查過了,從河源到廣州,只有200.7公里,自駕車兩小時五十六分的車程。查詢完導航後,刷到一首楊小壯的歌,特好聽,連歌詞他都記下來了:

那個曾經

被你拋棄的人

還依然在等你

那個為你放棄所有的人

還停留在原地

他渴望有一天

能收到你的訊息

陳樹特意搜了一下歌名,叫《再也不是你》。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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