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老漢幾個今天一冒亮就起床了,他們相約去參加老哥子茂森老漢的追悼會,追悼會上村主任要致悼詞,他們想聽一聽。在他們心中,茂森老漢一生也是平平淡淡的,就和他們一樣,好像沒有值得上悼詞的事蹟。
追悼會結束後,幾個人默默地隨林德老漢又來到了繞村流過的那條河畔,在一塊林蔭處坐了下來。
這塊林蔭處的地面都被他們坐得有些光滑了,這幾天他們沒少來這裡坐。坐在河邊,談論的也是關於這條河的事,例如河有多長,一年會長好多青苔、浮萍、水葫蘆,還會從上游流下來多少垃圾、水面植物等等,一連談了幾天,都認為承包這條河的清理工作,一年的工錢不應少於兩萬塊。
但村主任事先給出的承包費是一萬六,而且今天中午兩點前必須給出最後答覆,超過兩點視為自動放棄。村委會再公開承包,用村主任的話說優先承包給林德老漢幾個,帶有照顧的性質,是想幫他們增加一點收入,沒想到林德老漢並不領村主任的情,他認為一萬六不具有照顧性質。林德老漢是主心骨,他怎麼說其他幾個都跟著附和,一時弄得村主任左右為難……
雲漸漸散去,幾點淡淡的光照下來,落在林德老漢他們身上,好長一段時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真想不到,”林德老漢終於打破了沉默,“茂森哥讓村主任一總結,典型事蹟還真不少。”
“可不是,那年要派個人上‘三線’,派誰都不願去,包括我也是。隊長實在派不出人,就去找茂森哥,按年齡怎麼也輪不到他,可茂森哥沒等隊長說完就接受了,一去就是八個月。我記得回來時他穿的汗衫上面印著個很大的‘獎’字,這說明茂森哥在‘三線’工地上乾得很出色。”
“那汗衫我也見過。”
“聯產承包的第一年,我家連徵購任務都沒有完成,茂森哥卻向國家賣了一萬斤糧。說實話,當時我家也能超額完成任務,是我不想賣,缺糧缺怕了,總想著先把自家的糧囤堆起來……”
“不過,”一個老漢頓了頓說,“茂森哥講的那句話,我懷疑是村主任誇張的,他的覺悟未必有那麼高。”
林德老漢接過話:“只要賣一萬斤糧這事是真的就行了,要我說茂森哥的覺悟還真比我們高,遠的不說,前年修村級公路,村主任在廣播裡動員,要招募幾個護路什麼的……”
“志願者。”
“是志願者,他茂森哥第一個去報了名,把他負責的那段路維護得最好,硬是連雞爪印都沒有留一個。”
“哎,”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的老漢忽然問,“村主任才四十出頭,茂森哥的那些典型事蹟,他是怎麼知道的?”
“你沒聽說,這悼詞是昨天晚上‘兩委’專門開會集體寫出來的?”
“這麼說,只要生前留下了事蹟,就不會埋沒。”
幾柱光線投射下來,明晃晃的,林蔭下又出現了沉默……
林德老漢到底按捺不住,忽然抬起頭,問另幾個人:“要是有那麼一天,‘兩委’開會給我寫悼詞,你們說寫什麼?”
“當然也寫你的典型事蹟。”
“我的典型事蹟?”林德老漢嘴角露出一絲笑,隨即扔給每人一支菸,“那你們先替我想一想,都有哪幾件。”
老漢們都陷入了沉思。
“想不起來是吧?要不,我提示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眼前?”
“可不是嘛?這次帶領你們為難村主任……”
正說話間,手機聲響起,林德老漢掏出一看,連忙用手撐著地站了起來:“說村主任,村主任電話就來了,你們說怎麼辦?”
“我們聽你的。”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那好,這頭我帶到底,走,我們去村委會見主任。”林德老漢一揮手,率先走進了午間燦爛的陽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