餌(人間永珍)

[ 現代故事 ]

汪副縣長又不好了——還是稱他為縣長吧,他可不愛被人看成是副手。

心情不好時,縣長就想找個地方釣魚。可巧又是個週末。剛跟班不久的許秘書說他家有魚塘,綠色生態,低碳環保。見縣長還在猶豫,許秘書笑著說:“您蒞臨農村釣魚,就是去基層調研。”他的話提醒了縣長,縣裡最近剛發過檔案,每個縣長都得深入農村調研。

縣長點點頭。

許秘書見縣長同意了自己的建議,忙出門打父親手機。許老漢接了兒子電話,愣住了——自己剛清了魚塘,這時正趕著毛驢車前往魚市呢。

“聽說縣長都很忙的,哪有時間釣魚呢?”

可兒子根本不想回答許老漢的疑問,一個勁地催道:“時間緊,任務重,絲毫耽擱不得。”許老漢聽到時間緊就出汗,前年因為沒拿捏好時間,一驢車的魚兒都翻了白肚皮,整整虧了許多錢。從那以後,他聽到時間緊就抑制不住地出汗。這次大半路掉頭,可得拿捏好時間,於是,鞭子甩得倍兒響,驢蹄嘚嘚,拖著魚兒急迴轉。

鄰居們見許老漢將起好的魚重新放回魚塘,就像見到了傻子。問他,也不搭理,許老漢呼哧呼哧喘粗氣。水放好大半池塘,魚兒又恢復了自由,可許老漢累得不輕,倚著塘邊老柳樹,抽起老菸葉來。

很快,縣長就坐著甲殼蟲來了。許老漢見兒子先從副駕駛位置出來,開啟後方車門,用手遮著上方,一個大背頭挺著大肚皮下了車。許老漢以往都是在電視裡見到縣長,大夏天都西裝革履,打著領帶,頭髮後滾翻,一律向後梳,就像家裡在後山上的那壟地,被毛驢拉犁耙翻過一般。這一回見到真人,許老漢既激動又緊張,手都不知怎麼放了。

縣長真人和電視裡稍有不同,頭髮依舊後滾翻,可穿著很樸素,舊襯衫,牛仔褲——許老漢身上就穿著兒子給買的牛仔褲,20元一條。許老漢很驚訝:縣長一點都不講究,怎麼也穿20塊錢的褲子?

許秘書並沒有向縣長介紹自己的父親。許老漢倒沒想什麼,站在柳樹邊,傻笑著。縣長朝他揮了揮手,說:“老鄉好!”許老漢一疊聲回應:“好好好!”

有人遠遠望見許老漢兒子領了個人來,近了一看,竟是電視裡的縣長。一傳十,十傳百,不一會就聚集了一大群人。許秘書對父親喊道:“你回家拎壺熱水來。”

汪縣長微笑著批評許秘書:“別打擾老鄉。”然後,他又對人群揮了揮手,說,“沒別的,我就是來調研,”他忽然想到老鄉們不一定曉得調研的含義——“看看農村魚兒的長勢,怎麼著,我們縣裡也得想辦法增加農民收入咧!”

許秘書也對人群揮揮手,說:“大家都忙吧,我們縣長得調研——哦,得仔細看看魚兒長勢呢。”

意猶未盡的人群這才依依不捨、三三兩兩散去。

許秘書從車子後備箱裡取出小凳子,用紙巾擦拭了下,請縣長坐下。然後,取出魚竿,裝上魚鉤,掛上魚餌,交到縣長手裡。縣長點燃一根細煙,騰雲駕霧裡,靜候魚兒上鉤。

一根菸抽完了,也不見魚兒咬鉤。縣長面沉如水。許秘書很詫異,他哪裡知道那魚兒經過四五里山路,顛得差點虛脫,暈暈乎乎,早沒了一點食慾。

許秘書稍一思考,微笑著說:“縣長您素有領導威信,初次相見,魚兒哪裡知道您平易近人哩!”

縣長聞聽,笑逐顏開。

不一會,許老漢來喊吃飯,縣長這才知道老漢是許秘書的父親。縣長跟著畢恭畢敬的許老漢,走進農家小院。坐在桌子上首的縣長並不動許老漢端來的碗筷,只是喝了自己杯子裡的開水,勉強吃了枚煮雞蛋,就一個勁打嗝,連說:“農家飯真養人啊!飽了飽了。”

許老漢很驚訝:“縣長,你的胃口真小。”

縣長的臉上刷地白了。

許秘書見了,忙岔開話題:“縣長,您說魚兒咋不咬鉤呢?”

縣長聞聽,又來了精神,很肯定地說:“餌不對。只有不對味的餌,沒有不咬鉤的魚。”

許老漢在心裡嘀咕,縣長咋不談怎麼增加養魚收入問題呢。

見縣長到許老漢家吃飯,鄉親們感覺很新鮮,又聚了來。

只見縣長從許秘書手裡接過餐巾紙,擦了擦嘴。他讓許秘書去車裡拿來公文包,摸出錢夾,抽出一百元,說要交餐費。許老漢死活不要。縣長就說:“我們做公僕的可不能破了規矩,決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

眾人一陣唏噓。

歸途中,許秘書將一百元錢又悄悄塞進了縣長的公文包。

很快,縣長去農村調研漁業的事,在全縣引起了廣泛而強烈的反響。

可更大的反響是在一個月後,市紀委人員從會議現場直接帶走了縣長。不久,人們才知道,縣長吃了好多人給他下的“餌”,差點撐破了自己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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