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灣

我和徐衛東的恩怨始於四十年前。那時的清水灣還在城外，周邊沒什麼人，河水清澈。那時候甲魚真多，我們常常成群結隊爬到岸上曬太陽。那是最快樂的時光。可惜徐衛東出現後，那種時光就不再有了。他是捉甲魚的絕頂高手，只要被他看到，就沒有哪隻甲魚能逃掉。

說來慚愧，我也被徐衛東捉住過一回。那天，我只是把鼻尖露出水面，看到他，急忙潛入水底，鑽入淤泥中。沒想到水面冒出的氣泡暴露了我的位置，他輕鬆地捉住了我。我永遠也忘不了他那張臉，一張大嘴笑得像炸裂的石榴，可能我的體形之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把我塞進一個紅色的塑膠桶，那桶勉強裝得下我。我以為我死定了，可他的貪心救了我。他往回走時又看到一隻甲魚，就把桶往岸邊一放，去捉那隻甲魚。我稍微一折騰，塑膠桶就倒了，順著河岸向下滾，很快就滾到水邊。等他發現時，我已經鑽入水中。他衝著水面大聲罵著，發誓一定要捉住我，讓我又恨又怕。

自那以後，我更少上岸，被人發現了，我也不再一頭扎進淤泥中，而是向深水裡遊。我已經知道，淤泥不但不能保護我，冒出的氣泡還會出賣我。這也是清水灣甲魚越來越少，而我卻安然無恙的原因。

有一次，我還從徐衛東手中救下過我的一個孩子。孩子看到徐衛東後本能地一頭扎進淤泥中，徐衛東捲起褲腿下了水，向孩子蹚去。我的孩子即將落入他的手中。那一刻，躲在不遠處的我克服了恐懼，快速游到徐衛東身邊，在他向我的孩子伸出魔爪的瞬間，我在他的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他猛一趔趄，停住了手，回過身抓我，可我已經跑開了，我的孩子也趁機逃走了。

那次，徐衛東其實並沒有看到我，但他確信是我咬了他。於是他又一次衝著水面發誓，一定要捉住我。從此我更加小心，他拿我沒一點辦法。

但清水灣的甲魚還是越來越少，畢竟捉甲魚的人越來越多。更要命的是，原來有些荒涼的清水灣，逐漸熱鬧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在岸邊蓋起房子，甚至有人填河建房。人們把生活汙水直接排進河裡，還有浴池、養豬場、小作坊，也都把廢水排進河裡。河水變黑了，變臭了，走在河邊的人都掩住鼻子。

倒是沒人捉甲魚了，因為甲魚幾乎都死光了。只有我頑強地活了下來。

但我不想活了，在這樣的環境裡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甚至盼著被徐衛東捉住，但我再沒見過他。這讓我非常失望，好像失去了一個對手。我盼著徐衛東回來，我要把命交給他，但決不輕易讓他捉住。

我就這樣堅持著活了下來。

沒想到我見證了清水灣又漸漸變得清澈。岸邊的房子全被拆遷了，排進河裡的水都經過淨化處理，河岸四周建成了遊園。

我自然不想再死了。可此時，徐衛東偏偏回來了，他在河邊踱來踱去，一待就是大半天。好在清水灣已經禁漁，連垂釣也不允許。但願徐衛東能遵守規定。

我躲進深水中回頭看，看到徐衛東正衝著我的方向微笑。莫非，他早就發現我了？

我正納悶，一隻小船划過來，船上坐著兩個巡河員。我知道他們的任務是制止捕魚和打撈水面的垃圾。

從他們的對話中我得知，徐衛東之前就住在清水灣旁，這裡環境變差以後，他也無法居住下去，只好去了外地謀生。但徐衛東終究舍不下家鄉，後來，他賣掉了在外地辛苦建起來的廠子，回來捐錢建了這個遊園。

聽到這兒，我鑽出水面，只見徐衛東正把一桶小甲魚放進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