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八月

[ 現代故事 ]

八月,本是奼紫嫣紅、陽光燦爛的美好季節,但在我心裡卻總是黑白得肅穆莊重,猶如故人的遺像。

那年八月,我考上了大學。晚上全家人圍坐在院子裡的老榆樹下,商量著為我籌集一萬多元的學雜生活曲折路。

今年春上,爹和娘託親靠友,總算給哥哥定下一門親。那姑娘犯有輕微精神病,但孃家彩禮一分不肯少,兩萬塊錢交過去就結婚辦事。

“醜娃,你把你的事兒往後推推吧!”娘用徵詢的目光望著哥說。

夜色裡,我看不清哥的表情,只見他仰著個臉,望著星斗閃爍的夜空,好半天才慢悠悠地說:“家有千件事,先把緊的來。我這麼些年都熬過來了,還差這幾天?再說林小考上了大學,我這個當哥的在人前也光彩不少哩!後半年我再多攬些活兒,辛苦些就鬧下了。”我給哥遞了支菸,只覺得手好抖。

除了存摺上的五千塊,還缺五六千塊呢!爹和娘都犯起愁來。借吧,那時候我們村很貧困,家底都不厚實,一時也湊不到這麼多。可不借,又上哪兒弄呢?全家人都把眉頭擰成疙瘩,愁得尋不出個道道來。這時,鄰居七月叔吹著口哨,“噓噓”著來到家裡。一進門,不用人招呼,就自己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點燃。

“咋,一個個腦瓜兒都扎進水泥裡了,愁啥?有啥發愁的?”

七月叔抽了口煙,眯著一雙肉泡眼跟爹搭話。七月叔和爹是拜過幹兄弟的,歲月滄桑也沒斷過交情。爹從來是有事不瞞他,他把緣由一講,沒想到七月叔一擰菸屁股:“這麼小的事,還犯得著這麼作難,錢的事兒我有辦法!”

“咋有辦法?”爹和娘眼都一亮。

“我家裡還存著二千塊。再說過幾天就進八月門了,附近村裡各家各戶的牛也該上山了。我幫你把這放牛的活攬下,也掙他個三五千。”

“那我不是奪了你的飯碗了嗎?”爹一臉不安的神態。往年村裡村外三十多頭牛全是由七月叔和他兒子永富上山放的,他父子放的牛膘肥體壯,野獸也糟蹋不了,工錢又比別人低。所以,人都願意把家裡的牛給七月叔趕。

“這叫啥話哩?咱們兄弟還分你我!”七月叔大口大口地吐著煙霧。

“別人會讓你大哥趕嗎?他連自個兒的牛都伺候不了,趕上那麼一大群……”娘很擔心爹。爹大半輩子只會種莊稼,根本沒放過牛,而且幹啥也出手慢,近幾年氣管炎越來越厲害,痰裡經常帶出幾絲鮮血。

“哪有伺候不好的,好好幹唄!”爹伸了伸胳膊,關節咯嘣嘣脆響,向娘示威。

“明天我到有牛的戶跑跑,你們也串串,說說事因,我想大家都沒長石心眼。”

爹忙讓娘捅開火炒了一大盤雞蛋,拎出瓶過年時姐姐送的高粱白酒。七月叔不用人勸,就端起酒盅往下灌,不大會兒就喝得顛三倒四:

“大哥,林……林小成了……大學生,全村……高興,大……家會讓你……趕牛放……的……”

爹也因為高興喝了不少,他端起一杯猛然飲下:“為了我爭氣的林小,累斷脊樑骨吐幹血也值!”

第二天一早,爹和娘分頭行動,到每家每戶串門同人家商量趕牛的事。爹跑鄰近幾個村,娘在本村跑。娘再三叮嚀爹:“說話要軟和些,性子要牛纏點兒,別聽人家話不對掉頭就走。”爹已出門走了很遠,娘還在高聲喊:“腿勤些多跑幾家。”爹不耐煩地一扭脖,瞪了娘一眼,“真麻煩,三句話嘮叨個沒完”!

娘嘆口氣,領著我,挨著村子裡有牛的人家一家一家地過。到了平時共處得不錯的人家,娘言語寬敞,說話也隨便,三言五語就扯到正題。遇到平時很少來往的人家,娘就顯得拘謹多了,進門就賠個笑臉,誇這誇那,引起主人內心的歡悅,選言擇語,生怕哪一句話說不對,不合人家的意,把趕牛的事體黃了。娘慢慢地拐著彎兒往牛身上引話題,最後才小心翼翼地說出讓我爹放牛的請求。我在一旁遞煙點火,心中好不是滋味。

回到家裡,夜已經很深了,爹從兜裡掏出一堆空煙盒,長吁一口氣:“總算沒白跑,同情咱的人不少,都答應把牛給咱趕,七月兄弟也出了不少力。”

“逢到難處顯人心呵!”娘伏在炕上讓哥給她捶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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