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與稗

劉雨釗踱進飯館，就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面容平靜，花白的頭髮根根直立著，是老局長。劉雨釗下意識地想躲開，但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坐在老局長的對面。

劉雨釗和老局長一樣，要了一個菜，一碗米飯，又對服務員說：“老局長的賬我來結。”

老局長的手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說：“我什麼時候要你們結過賬？”

劉雨釗的嘴角先是滑過一絲笑容，然後就呵呵地笑：“您都退休了，還怕我讓您犯錯誤？”

老局長不說話，只用目光罩住劉雨釗，然後掏出錢包，結了賬。

劉雨釗被老局長的目光壓得渾身不自在，他挺了挺身子，想坐直腰板，又不敢直視老局長的眼，只好躲開他的目光。同時心裡哼一聲，都什麼時候了，還用現金結賬。

兩人就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

老局長很快吃完了，站起了身子。

“您能告訴我，我哪一點不如方九陽嗎？”劉雨釗終於說出了他一直想說的話。

方九陽是劉雨釗的大學校友，他們一同畢業，一同進到局裡，方九陽現在已經是局長了，可他還只是一個科長。劉雨釗不明白，自己工作能力不比方九陽差，也比方九陽會來事，時常去老局長那裡走動一下，可為什麼老局長偏偏就看好方九陽？

老局長重又坐下，目光越過劉雨釗的頭頂，飄向遠方，許久，才又落在劉雨釗身上。

“那一年發洪水，你還記得嗎？”老局長問。

劉雨釗當然記得。那時，他和方九陽都是副科長。他們一起去了解災情，路上，看到一個村子，四周被水淹了，彷彿孤島浮在水中央。

老局長說：“方九陽是蹚水進的那個村子。”

“我也是，”劉雨釗說，“這事還是我向您彙報的。”

老局長點點頭，停了一會兒，又說：“還記得建綜合樓的事嗎？招標前，有個企業給幾個關鍵人物都送過一幅畫。”

這事劉雨釗更是不會忘記。那時，他和方九陽都當了科長，有個副局長眼看就要退二線了，他正千方百計爭取再進一步呢。他們都是綜合樓建設工作領導小組的重要人員，企業自然也給他送了一幅畫。他象徵性地推辭了一下，就收下了，轉眼，就上交到局紀檢組。

“我不夠廉潔嗎？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主動把畫交給組織，方九陽就沒有。”劉雨釗大起膽子，目光像利箭一樣射向老局長的眼睛，“可你卻提拔了方九陽當副局長，反而把我平調到一個沒有實權的科室。”

“是的，他沒有上交，因為他根本沒有收。”老局長說，“這是後來紀檢組調查出來的結果。”

射向老局長的利箭彷彿被什麼突然斬斷，劉雨釗瞬間瞪大了眼睛，隨即就耷拉下了眼皮。

老局長說：“我小時候種過稻子，對稻子有很深的感情。可稻田裡總會長一種稗子，在拔穗前和稻子幾乎一樣，一般人很難區分。可惜它長不出米來，還和稻子爭養分。我一旦認出它，一定會把它拔了餵牛。餵牛，它是好飼料。”

這時，服務員把劉雨釗的米飯送了上來，老局長說：“抓緊吃吧，這米好呀。”

老局長起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對劉雨釗說：“那次你們蹚水進村的事，方九陽從來沒向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