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就藏在屋簷之下

[ 現代故事 ]

那天傍晚,剛吃過晚飯,老伴正在收拾碗筷,他坐在客廳把目光投向窗外。隔著窗玻璃,他看見天空還有少許蔚藍,幾朵金黃色的雲流光溢彩,太陽正慈祥地浮在雲上。他禁不住拄著柺杖來到窗前,就在他的手靠近窗戶的那一瞬間,老伴在身後大聲喊了一聲:“不要!”但他還是開啟了窗戶,並隨即發現了窗外的異常。

窗戶上方,靠近屋簷處竟有一個臉盆大小的球,表面有些凹凸不平。他拿起柺杖,向那個球體捅了一下,沒想到球體立刻開了一個洞,並從洞裡發出一道白光,那道光異常刺眼。他感到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與此同時,他還聽到了老伴異常尖厲的叫聲。

當他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不遠處有一個亭子,裡面坐著一個頭發雪白的老者。老者面前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胡亂地擺放著一些封面發黃的光碟。此刻老者正垂著頭,鼻子裡發出響亮的鼾聲,一條亮晶晶的涎水正掛在嘴邊。

他緩緩靠近,老者猛然醒來,不耐煩地說:“你要買什麼?”

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袋,又看了看老者面前那一大堆舊光碟,搖了搖頭。

“既然來了,豈能不買?”老者說,“在我這裡,還沒有誰不買東西的。”

他疑惑地看著老者:“有什麼可以買的,這些破光碟嗎?”

老者隨手抽出一張扔給他說:“你自己看看。”

他接過光碟。光碟竟在他手中自動播放起來:是一個胖乎乎的小孩,在一片碧綠的草地上翻滾,一個年輕的女人緊跟其後,張開雙手順著小孩的身體移動。媽媽,他心裡不由得一震,她不正是母親年輕時候的樣子嗎?

正當他好奇地盯著光碟的時候,突然被一隻大手蓋上了。他抬頭,看見老者依舊用一副不屑的表情看著他,說:“沒錯,光碟裡的小男孩就是你,那個女人就是你媽媽。你想看?就得付費。”

“怎麼付?”他摸索了一下褲袋說,“我來得匆忙,沒帶錢。”

老者對著他的上衣口袋努了努嘴說:“你有的。”

他順著老者的目光,果然在上衣口袋裡摸出了一疊類似紙幣的東西。但那並不是錢,只是若干淺綠色的紙,每張紙上印著一些不同的數字,從1到60不等。他揚了揚手中的紙,問:“就這個?”

老者終於眉開眼笑了,望著他手中的那疊紙,老者眼裡發出奇異的光。“你剛剛看的光碟,得付我5。”老者說。

他有些不解,老者卻自己動手,抽掉他手中一張寫著數字5的紙。

他明白了,這是一場簡單直白的交易。他和老者各取所需。於是他蹲下身子,仔細打量那些光碟。原來光碟的封面全是與他有關的照片,有他出生時的,有他上學時的,有他第一次領工資時的,也有和妻子結婚時、抱第一個孩子時、抱第一個孫子時的,林林總總,似乎彙集了他的一生。

他問老者這個付多少。老者看了看封面,直接從他手中抽走了一張寫著20的紙。接著他看到光碟亮了:在一條鄉村公路上,他正騎著一輛腳踏車努力往前蹬。不一會兒,到了一個有些破敗的院子前,他跳下車,對著院子裡一群好奇的人大聲說:“大家好,我是新來的李老師。”

光碟停了,他抬頭,發現先前的老者已年輕了許多。這人抽出一張光碟說:“看看這個?”然後又從他手中抽走了一張寫著40的紙。

他捧起手中的光碟,看到自己正奔跑在一條鄉村道路上,他的身上揹著兒子,妻子也跟在他身後一路小跑。他眉頭緊鎖,長滿肌肉疙瘩的胳膊上已經汗水盈盈。他們跑到了一家鄉村診所門口,徑直撞開了門。他將兒子放在診所的桌子上,妻子哭泣著求醫生救救兒子。醫生一言不發,用手掰開兒子的眼睛,又用聽診器聽了聽兒子的胸口,然後扭頭對他們說:“還算來得及時,要是再晚來幾分鐘,就是神仙也無力迴天了。”他轉身,緊緊將妻子摟在懷裡,汗水和淚水混成一片。

他抬起頭,發現坐在自己面前的,已經是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青年神秘地笑了笑說:“不錯吧,來來來,再看看這個。”接著青年又遞給他一張光碟,又自作主張地從他手裡抽走了一張寫著50的紙。

他低頭,看見了潔白的病房。母親正躺在床上,鼻子裡插著管子,斑白的頭髮蓋住了她半張臉,沒有蓋住的部分呈蠟黃色。他跑到床前,喘著氣,雙膝跪下,把那雙長滿老繭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他輕輕喚著:“媽,我回來了。”但母親一動不動。他用手把母親的頭髮梳理整齊,然後坐在了母親旁邊,把臉靠在母親的臉上,嘴裡輕輕地唱:“白髮娘,盼兒歸。”就在這時,他發現母親的手指動了動,那一瞬間,他屏住呼吸,眼淚噴薄而出。

再次抬起頭時,面前已是一名少年了。少年頑皮地向他推薦光碟,並不斷從他手裡抽走那些紙。在那些光碟裡,他看見了父親、母親、同事、好友、兒孫,看見了汽車、房子、存款,看見了閱讀、旅遊、電影……有微笑有哭泣,有疼痛也有快樂,有意外也有期待。

他手中的紙一張張被抽走,他面前的人一次一次變得越發年幼。等他回過神時,面前屹然坐著一個胖乎乎的嬰兒。嬰兒“咿咿呀呀”地伸出手,想拿走他手裡的紙,他低頭才發現,手裡竟然只剩下唯一一張紙了,上面寫著數字3。同時他看見了自己手上扭曲變形的血管,看見了皺巴巴的面板上醒目的老年斑。

“不。”他張了張嘴,發出了一個蒼老的聲音。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他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潔白的病床上。老伴、兒子、孫子等一大圈人正圍著自己。不等他說話,老伴已經拉住了他的手,她一邊落淚一邊埋怨道:“你總算醒了,我喊你都不聽,屋簷下那個馬蜂窩那麼大,你哪來的膽子去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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