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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虞山記

十八日,与黎莼斋游狼山,坐萃景楼望虞山,乐之。二十一日,买舟渡江,明晨及常熟。时赵易州惠甫适解官归,居于常熟,遂偕往游焉。

  虞山尻尾东入熟城,出城迤西,绵二十里,四面皆广野,山亘其中。其最胜为拂水岩,巨石高数十尺,层积骈叠,若累芝菌,若重巨盘为台,色苍碧丹赭斑驳,晃耀溢目。有二石中分,曰剑门,騞擘屹立,诡异殆不可状。踞岩俯视,平畴广衍数万顷。澄湖奔溪,纵横荡潏其间,绣画天施。南望毗陵、震泽,连山青以相属,厥高鑱云,雨气日光参错出诸峰上。水阴上薄,荡摩阖开,变灭无瞬息定。其外苍烟渺霭围缭,光色纯天,决眦穷睇,神与极驰。岩之麓为拂水山庄旧址,钱牧斋之所尝居也。嗟夫!以兹丘之胜,钱氏惘不能藏于此终焉,余与易州乃乐而不能去云。岩阿为维摩寺,经乱,泰半毁矣。

  出寺西行少折,逾岭而北,云海豁工,杳若天外,而狼山忽焉在前,今指谓易州:“一昔游其上也。”又西下,为三峰寺,所在室宇,每每可憩息。临望多古树,有罗汉松一株,剥脱拳秃,类数百年物。寺僧俱酒果笋而饷余两人已,日昃矣。循山北过安福寺,唐人常建诗所谓破山寺者也。幽邃称建诗语。寺多木樨花,自寺以往,芳馥载涂。

  返自常熟北门,至言子、仲雍墓,其上为辛峰亭。日已夕,山径危仄不可上,期以翼日往。风雨,复不果。二十四日遂放舟趣吴门。行数十里,虞山犹蜿蜒在蓬户,望之了然,令人欲反棹复至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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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及註釋 補充糾錯
譯文
  清光緒二年秋八月十八日,我和黎蓴齋遊狼山,坐在萃景樓上,遠望虞山,覺得景色很美。二十一日就僱了船過江。第二天早上,到了常熟。這時易州趙惠甫恰巧免官回來,住在常熟,便與我一同去遊玩。

  虞山後面向東延伸進常熟城。出城斜向西,綿延有二十里地,四面都是廣闊的田野,山橫亙在中間。其中最好的景點是拂水巖,大石高有幾十尺,一層層堆積重疊著,像層積的靈芝,又像重重疊疊的大石盤修築的平臺,有暗青色、紅色,斑斕駁雜,光彩奪目。有兩塊石頭從中間分開,叫劍門,陡峭如裂開一般屹立著,奇形怪狀幾乎無法形容。蹲在岩石上,向下望去,田地平整廣闊約有上萬頃,澄碧的湖水,奔流的小溪,縱橫交錯,流淌著,翻湧著,華美得像一幅天然的圖畫。向南望見毗陵、震澤,山青翠相連,高聳入雲。雨氣和日光參差錯落在各山峰上面,水汽逼近,忽開忽合,瞬息萬變。它的外面,煙雲瀰漫,光色滿天,極目遠眺,心遊天外。巖腳下是拂水山莊的舊址,錢牧齋曾經住過的地方。唉!憑著這麼好的山丘勝地,錢先生卻糊塗地不能隱居在此終了一生,我和趙惠甫卻快樂地不想離開啊!山崖的邊側是維摩寺,經過戰亂後大半被毀壞了。

  出了寺向西走,稍微轉個彎,過了一道嶺,然後向北,只見雲海豁然開朗,渺渺茫茫,彷彿天外一般,而狼山忽然出現在前面。我指著狼山對趙惠甫說,前些天我在那上面遊玩過。又從西邊下去,是三峰寺,所在房屋,間間都可休息。走近寺一看,裡面很多古樹,有一株羅漢松,樹皮已經剝落,樹幹光禿,像是上百年的樹。寺裡和尚準備了酒菜、水果,請我們兩人吃。太陽將要西斜,我們沿著山向北走,經過安福寺,那就是唐代詩人常建詩中所說的“破山寺”,清幽深邃,和他詩中描繪的相符。寺裡多桂花樹,從寺裡過去,一路上充滿著芬芳。

  從常熟北門返回,我們便到了言子和仲雍的墳墓。上面是辛峰亭。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了,山路陡險無法上去,相約第二天去遊玩。因為颳風下雨,又沒有成行。於是二十四日乘船往吳門去,走了幾十裡水路,虞山好像還在船篷上面蜿蜒曲折,望去清清楚楚,使人想要掉轉船頭再去遊玩。

註釋
十八日:光緒二年(年)八月十八日。
狼山:在江蘇南通市南。
虞山:一名烏目山,在江蘇常熟縣城西北。相傳西周虞仲葬此,故名。
尻(kāo):尾部。
迤:往。
騞(huō)擘(bò)屹立:意為如同被刀騞然劈開似的直立。騞,以刀劈物聲。擘,剖分。
狀:描述。
疇(chóu):農田。衍:延展。
澄湖:當指陽澄湖,陽澄在常熟城南。
蕩潏(yù):水流波湧。
毗陵:古郡名,指鎮江、常州、無錫地區。震澤:即太湖。
厥高鑱(chán)雲:山高之高,刺入雲端。厥,其。鑱,刺。
水陰:水的南面。上薄:指自虞山南望湖水,水面向南伸展,上近天際。
決眥(zì)窮睇(dì):意為窮盡目力,張目遠望。眥,眼眶。睇,看。
錢牧齋:錢謙益,字受之,號牧齋,常熟人,明清之際著名文學家,明代萬曆年間(~年)進士。後來在南明王朝中任禮部尚書,清兵南下,率先迎敵,官至禮部侍郎。因喪失民族氣節,為士人所不齒。
惘:迷惘失去方向。
阿:邊。
泰半:大半。
剝脫拳禿:樹皮脫落,樹幹光禿而曲結迴繞。
昃(zè):日西斜。
常建:盛唐詩人,寫詩多以山水寺觀為題材。著有《常建集》,其五律《破山寺後禪院》為傳世名篇。
木樨(xī)花:桂花。“樨”也作“犀”。
言子:孔子弟子言偃,字子游。仲雍:吳太伯弟,後立為王,其後人建立吳國。言偃與仲雍墓均在虞山。《史記·吳太伯世家》:“吳地紀曰:仲雍冢在吳鄉常熟縣西南虞山上,與言偃冢並列。”
翼日:明日。
吳門:蘇州別稱。
蓬戶:船蓬上的窗戶。

參考資料:
1、姚寶元,蘇新立譯註.清代遊記選粹:天津教育出版社,1992年06月:13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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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背景 補充糾錯
作者於光緒二年(公元1876年)陰曆八月十八日與友人遊虞山,這篇遊記即此行記遊之作。

參考資料:
1、姚寶元,蘇新立譯註.清代遊記選粹:天津教育出版社,1992年06月:13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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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補充糾錯
這篇散文以行程為線索,採用移步換景、全面鋪敘的寫作手法,將登山越嶺所見的風光景物逐一展現於筆下,作者或遠望,或近觀,或仰視,或俯察,視角不停變換,給人以不同的審美感受。全文用筆簡煉,隨意揮灑;移步換景,描寫真切如畫。

  這篇散文行文時無論描摹近石遠山,還是寫蒼煙渺靄,都萃形、光、色於一體,讓人目不暇接。此外,作者還以簡潔的文筆點出人文景觀,如拂水山莊舊址、破山寺及言子、仲雍墓等,以反襯虞山之勝。通篇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與喧囂塵世相割裂的靜態的自然,籠罩著一種淡雅的詩美意境,特別是文末寫行數十里回望虞山,“猶蜿蜒在篷戶,望之瞭然,令人慾返棹復至焉”,以回應之筆表現自己餘興未盡的心理感受,文已盡而意無窮,委實耐人尋味。同時,也與文首“坐萃景樓望虞山,樂之”相照應,揭示此次虞山之遊,是以“遠望神往”起始,以“回望欲返”作結,首尾呼應而又渾然天成。

  文中,“巖之麓為拂水山莊舊址”數句,感嘆錢謙益既為常熟人,家鄉有如此名勝佳地,卻如此糊塗,不能隱居終生。由此我們看出作者的人品和藏身山水、超然脫俗的理想。類似的感慨在《遊狼山記》中亦有流露:“餘又益槁枯朽鈍,為時屏棄。獨思遺外身世,捐去萬事,徜徉於茲山之上,蔭茂樹而擷澗芳;臨望山海,慨然憑弔千載之興亡;左挾書冊,右持酒杯,嘯歌偃仰,以終其身。”相比之下,《遊虞山記》中作者的表達較為婉轉,而《遊狼山記》則更為坦露。

  有趣的是,清人沈德潛亦有《遊虞山記》傳世。與張裕釗不同,他只是稍識虞山面目,未能盡探幽深險峻之佳境,卻因此悟出一種處世之道:天下勝景,若留有餘地,則意味無窮;盡情探歷,欲求覽無餘,反而興味索然,世間事物往往如是。可見,同樣一座山,審美主體不同,所見景物不同,得到的人生感悟亦自不同。惟其如此,它才具有恆久不變的魅力。

  這篇文章寫虞山之景,無論描摹近石遠山,還是寫蒼煙渺靄,都具有詩情畫意,體現了作者狀物寫景的功力。這篇文章抓住了不同景物的特徵,融情於景,刻畫逼真,文末寫回望虞山:“令人慾反棹復至。”表現餘味未盡,具有言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果。

參考資料:
1、楊懷志,潘忠榮主編.清代文壇盟主桐城派.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2.08:35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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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作者
張裕釗
張裕釗
(1823—1894)湖北武昌(今鄂州市)人,字廉卿。道光二十六年舉人,授內閣中書。文字淵懿,歷主江寧、湖北、直隸、陝西各地書院,成就後學甚眾。研究訓詁,專主音義。善書,工古文,為晚清一大家。有《左氏服賈注考證》、《今文尚書考證》、《濂亭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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