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柳

[ 鬼故事 ]

淺柳慢慢地下著樓。來到門口電話旁的時候,她已經氣喘吁吁。手裡捏著的紙片已經被汗水弄得溼皺。紙上的號碼歪扭地趴著。“打嗎?”話機旁的王嬸輕聲問道。“……打。”淺柳拿起了電話,頓了頓,朝樓上望了一眼。細巧的手指放在了按鍵上。

半年前

炎熱的下午,淺柳揹著一個小小的包,得到王嬸的允許住進了這幢古樸的小樓。王嬸並沒多問她的故事,只說到了時候,就得讓她搬出去。這洋樓處在擁擠的弄堂裡,是王嬸的祖產,因王家經濟蕭條,方才借給了不少人住。樓裡空間所剩無幾,淺柳就住在閣樓。房間裡放了一張簡單的床和一張佈滿劃痕的書桌。淺柳猜想可能王嬸以前把這裡借給別人住過。

淺柳驚慌地支起身。就在剛才,她聞到了一股來蘇水的味道。有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好像有個人站在她的身旁。淺柳環顧四周;樓下的京劇有節奏地唱著,對樓的電視嗡嗡地響著。房間裡除了她自己,什麼人都沒有。那麼剛才?‘淺柳,窗外。’有人耳語道。猛然間,閣樓的窗戶開了,陣陣暖風吹入房中。

一股力量把她推到了窗前。她剛要失聲尖叫,卻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她所處的閣樓正巧在兩股樓道形成的長隆中間,夕陽打在每扇開啟的窗戶上,把長隆點綴成了一條閃爍著光點的河。空氣裡夾雜了乾草和菜餚的味道。一切是那麼溫馨。

‘淺柳,生活可以自己創造,也可以自己去毀滅。有一絲希望在,絕不應該選擇放棄。’那個聲音依然在她耳邊說著。淺柳回過頭,發現窗邊有一道陰影。她心頭一緊,感覺血液在冷凝。“你是誰?”那陰影朝她慢慢走進。強烈的來蘇水沖鼻而來。一隻冰涼的手碰觸了她的肚子。‘我想你的希望就在肚子裡。’

夜晚的寂靜中,地板咯吱地響著,彷彿有人在房間裡緩慢地走動。那個陰影站在書桌前。淺柳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或許‘他’一直在看著她。“你是幽靈嗎?”淺柳問。陰影沒有回答。只是房間裡瀰漫著一股醫院的藥劑味。淺柳的思緒開始渙散,似乎陰影冰冷的氣息驅散了閣樓的悶熱;她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陰影不在了。淺柳打掃了整個房間。書桌裡有不少鉛筆粉末。那個黑影曾經住在這裡嗎?他也常畫畫?淺柳對那個陰影漸漸地不再害怕,而是好奇起來。手錶上的數字變為:。一股退不去的寒意唐突地闖入了沉悶的炎夏。大汗淋漓的她打了一個哆嗦——‘他’來了。

木板再次咯吱地響動。彷彿午夜的鐘聲敲響,吸血鬼從長眠中醒來,垂著雙臂,一聲聲移到了她身旁。消毒水的氣味移到了鼻下,‘他’摸到了她的畫筆:‘你會畫畫?’淺柳點點頭。‘我也是學畫的。’她想起了桌肚裡的鉛筆粉末。“你住過這裡?”淺柳問道。‘是的。這床和書桌都是我放的。’“你一直都在閣樓裡嗎?”‘不。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我想你是把我帶回來的。’“那你死了嗎?”淺柳感到肚子裡的小心臟跳動了一下。‘他’靠在了窗前,似乎在貪婪地吸食著久違的空氣。‘我已經死了嗎?我也不知道呢……’

從此,傍晚點一到,陰影就會出現。每當淺柳情緒低落,身體不適,或是受到鄰里間的指點,‘他’便會坐到她身邊,靜靜地讓她發洩,最後用冰冷的手抹去她的眼淚。終於,淺柳開始努力地去適應周圍的環境。每天,她早上搭車去商場裡幫工,晚上趕回來畫插畫。然而,當她扭開房門把手,一股陰冷的氣息朝她逼近時,她像是一個迷路的女孩冒然闖入了種滿毒玫瑰的地獄花園,喜歡上了這種冰冷的溫暖。而‘他’總會說:‘淺柳,晚上好。’午夜,陰影會修改她的畫。只是每次淺柳都覺得‘他’會在畫紙上撫摸一般,然後才告訴她哪裡需要修飾。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因為陰影,淺柳的隆起的肚子不再讓她感到羞愧;她變得樂觀和快樂。因為陰影,淺柳的稿費日益增加;她在插畫界裡也小有名氣。然而,淺柳注意到,最近一段日子,空氣隨著陰影的到來變得更加的陰鬱和冰冷。屋裡的來蘇水味卻慢慢消失。

終於,一個晚上,正當淺柳挺著肚子,專心收筆最後一份稿的時候,陰影突然問:‘他知道你在這嗎?’淺柳的筆頓了一下,她說:“不知道。我離家出走,他更找不到我了。”‘那你打算一個人承擔嗎?’“不,他給我過電話號碼和地址……但我弄丟了……”‘你們認識多久?’淺柳走到了窗前,低聲說:“我們只見過一次面。但卻彼此相愛了……我知道他叫任誠,是一家醫院的實習醫生……”砰!窗戶關了。閣樓裡的空氣停止了流動。彷彿是在古墓裡陰溼的密室,壓抑,窄小得讓人窒息。

“開窗!”淺柳衝‘他’喊著。一道閃電劃過,雨滴開始輕敲房頂。屋子如同黑白恐怖片裡的音樂盒,開始迴盪詭異的曲調。像迷霧中海妖的歌喉,像畫布裡鬼魅的尖叫。‘你就這樣等著他嗎?’陰影向她走來。“我在努力掙錢,再掙多些,我就去找他。”‘那時候他已經結婚了。’“不!任誠說過他會來找我,他說要相信他!”淺柳捂著臉,緊緊地靠在窗上。‘你太天真了。’陰影已經走到了她跟前。沒有消毒水的味道,‘他’拉開她緊捂雙頰的手。一股冰冷刺骨的氣息在她臉上拂動。“你什麼都不懂!走開!”淺柳大喊。一瞬間,閣樓還透著股涼意;但隨即,室溫回到了正常的溫度。窗戶彈開了,傾盆大雨終於譁然而下。

陰影沒有再出現。閣樓所有的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淺柳卻經常失神。她後悔自己的衝動,也承認‘他’的話有道理。但她依然堅信任誠會來找她,只有這樣她才有滿滿的動力去面對新的每一天。

一日下午,淺柳揹著包準備去寄稿。王嬸突然從電話機後一把拉住她,說:“淺柳,現在是下班高峰。肚子都這麼大了。別去了!”淺柳被她嚇了一跳,笑道:“不去怎麼行?這次稿量很多,不寄就可惜了。”說完,便擠上了公車。

車上人滿為患,見了一個揹包的孕婦卻無一讓座。淺柳被擠在車門旁,使勁地用手護著球般的肚子。車子開過十字路口,淺柳眼見郵局的牌子。突然,靠窗的人尖叫了一聲。隨即,車身左側被一輛闖紅燈的貨車狠狠地撞了一下。一車人頓時就朝右側倒了過去。淺柳被人群擠得緊貼車門。忽然,受重壓後的車門發出悽慘的咔嚓聲,猛然,敞了開來。一個弧線,淺柳向外跌出。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只覺周身好冷。她笑了,這感覺對她而言,太熟悉了。

路旁有人在尖叫。在十字路口,一個年輕孕婦從公車上摔出。眼見她迎向飛馳而來的卡車。一股力量將她托起。奇蹟般地,她安全坐在了郵局的邊上。是什麼救了她?把她帶到這裡?

一個膽大的小夥拉起淺柳,問她感覺如何。她搖搖手,自顧自地往前走去。是‘他’!她倒向地面的一剎那,兩隻冰冷的手抱住了她,把她帶到了郵局。淺柳的眼淚禁不住地向外流著,但嘴角卻洋溢著甜甜的微笑。她不顧路人詫異的目光,摟著鼓起的肚子,一路直往老房走。‘他’在那裡,一定在閣樓裡,像以前一樣。‘他’回來了!

淺柳喘著氣,扭開了房門。她進去的方式太粗暴了,房門反彈在牆板上,響亮的“哐當”聲迴盪在閣樓裡。

窗戶開啟著,晚間溫暖的空氣,窗外炒菜的味道。‘他’不在。

淺柳的淚水不斷地流淌著。她向空氣裡舞動著雙手,卻什麼都觸及不到。她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因為她已經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了。突然,書桌上的畫筆顫巍巍地抖動起來。彷彿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吃力地牽引著它。畫筆在紙上歪扭地書寫著。很慢很慢,最後,它猛然倒在了一邊,滾動了幾下,便停了。淺柳拿起紙,突然捂住嘴,哽咽了起來。上面是一串電話號碼,旁邊歪斜而無力地寫著兩個字:打它。

幾片花瓣透過窗戶,飄到了閣樓的書桌上。身體裡的另一顆心臟有力地跳動起來。她咬了咬牙朝樓下走去。關門的瞬間,花瓣被風輕輕吹起。桌面上的劃痕有了變化。它們向不同的方面移動起來。一個女孩的笑臉溫柔地出現在了書桌上。每一絲線條被用心地刻畫在桌面上,彷彿融入了某人的心裡,永遠都不會忘記。

現在

王嬸看著她放下電話,道:“是時候,你搬出去了。”穩定了下情緒,淺柳擦乾了臉上的淚水,問道:“王嬸,那間閣樓你以前給誰住過?”王嬸答道:“一個眼瞎的年輕畫家。他今天下午在醫院快樂地去世了。”看到淺柳驚訝的目光,王嬸擺弄著電話線,笑道:“他昏迷了年。前個星期,從重病區移到了普通病房。護士說今天下午,他走的時候,高興地笑了。你說那不是解脫,是什麼?”“他……”淺柳還想再追問些什麼,只聽弄堂裡一陣急促的奔跑聲和居民埋怨的喊叫聲。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男子喘著粗氣,衝著她的背影,凝聚了全身的力氣,高聲喊道:“淺柳!”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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