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證據

[ 鬼故事 ]

下了火車,又坐著足夠進古董店的越野吉普在年久失修的盤山路上顛簸了好幾個小時,終於到達位於山凹背後的勞改農場。我看著穿警服的司機活力充沛地跳下車,毫不費力地拎起我沉重的行李箱,剩餘的體力只夠我嘶啞地提醒他:“小心!裡面是工具和試劑!”即使簡單的一句話也使我的嗓子劇痛不已,更不用說在火車上就開始痛得一跳一跳的頭。我咳嗽了幾聲,清清嗓子,希望自己看上去不要那麼虛弱,那麼書生氣,以至於顯得和深山中的環境以及自己的職業太不相稱。

“朱醫生!”司機把手伸給我,微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路上累了吧?我們到了。”“孔警官,麻煩你了。”我嘟噥著,不好意思地扶著他的手腕從有點變形的後座跳出來,儘管我不想承認,我確實需要他的幫助才不至於在落到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時跌倒。一路上我都在企圖和他聊天想多少了解一些背景,而盡忠職守的年輕警官需要把全副注意力放在糟糕的路況上才不至於使我們車毀人亡。畢竟,他真的幫了我許多,我該感謝他才是。我有些喜歡這個看上去比我小几歲但強壯得多也靈巧得多的年輕警官。

烏壓壓的雲層邊,夕陽帶著不甘退去的餘威斜斜地射上我的臉,迫使我不顧頭痛地眯起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建築物:鶴崗農場。頗有詩意的名字掩蓋不了灰色建築的醜陋,無論在廣袤祖國的哪個角落,勞改農場就是這個樣子。如果說稍有不同,只不過這裡關押了不少少年犯。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大部分陽光:“你來了?辛苦你了。天氣那麼熱。我是負責教育處的郭警官。”

眼前突然變暗使我一陣頭暈。我及時控制住搖搖欲墜的身體,握住了對面伸出來的大手:“你好。倪主任向我介紹過你。”我瞄了手腕上的手錶一眼,酷熱和疲勞快要把我榨乾,然而責任驅動著我。如果早點開始,今天晚上說不定還可以早點休息。

所以我單刀直入地提醒他們我來的目的:“那麼,屍體在哪裡?”

兩位警官對視了一眼,最後郭警官說:“也許電報沒有說清楚,我們只是推斷嫌犯有已經死亡的可能性。事實上確切地講我們只看見他逃跑了。”

“那就是說現在沒有屍體?”我的頭又開始痛起來,那就是說我說不定得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等上好幾天,然後解剖並鑑定任何他們找到的高度腐爛的東西。

郭警官把我帶到餐廳樓上膠合板圍成的會議室,向我介紹了一些情況。看來比我想的還要糟:天前一個悶熱的夜裡,保衛處長吳警官發現編號為的少年犯形跡可疑,在盤查的過程中被刺傷,而嫌犯負傷逃亡。由於該農場位於峭壁包繞人跡罕至的荒山禿嶺,如果不走有崗哨把守的盤山路,離最近的居民點有數天的步程,而嫌犯未攜帶藥品或食物,估計不可能逃離農場控制的範圍就會被捉住。所以首先要解決的是吳警官的傷情鑑定,其次是協助尋找逃犯,最後才是--如果需要的話,解剖自尋死路的逃犯。他一邊說,我一邊不停地喝水,希望能減輕嗓子的痛楚,準備開始工作。

吳警官嘮叨到令我沮喪的地步。特別是我嗓子啞了,沒法發出足夠響的聲音打斷他喋喋不休的抱怨。他一雙棕黃色的三角眼不斷上下打量我。我想我懂得他為什麼焦慮。襲警一直都是重罪,更何況這是在勞改農場,為什麼派我這麼個坐慣舒服的實驗室主攻毒物分析且剛剛畢業沒多少實地經驗的法醫學研究生來?

刀傷在左側脅部和左肩。農場的衛生員兼宣傳科長黃醫生已經成功地縫合了傷口。雖然正規的驗傷步驟包括觀察傷口的邊緣和底部,但是因此而拆掉縫線撐開已經開始癒合的傷口,不僅不人道,而且完全可能一無所獲。我努力地回憶著書上的要求,儘量顯得熟練穩重,有條不紊:把標尺放在傷口旁拍照,拍全身照,記錄病史和受傷史,填寫正規的表格。雖然如此,卻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是哪裡呢?我這灼熱的頭腦越來越不聽使喚。

老舊的窗式空調發出火車般的“砰噠砰噠”聲,而完全沒有火車的效率。最後郭警官果斷地關掉了這個噪音發生器。窗外灌進的熱風帶著一個白天的暑氣在房間裡大發淫威,吹得郭警官、吳警官和黃警官都熱得冒汗,而我卻渾身發冷起了雞皮疙瘩,伴著一陣陣噁心。準是發燒了。第一批豆大的雨點襲下時,黃警官關上了窗,我在心中默唸感謝上帝。既然屍體還沒有出現,現在我非常希望休息一下,隨便什麼地方。郭警官把一疊檔案放在我面前時,我知道我的希望又落空了。

“一直是個讓人頭痛的傢伙,”郭警官看到我隨手翻了幾頁後露出的奇怪表情,進一步解釋說,“根據青少年保護條例,不能透露他的名字,在這裡一直用代號稱呼。”

我知道那個規定,讓我吃驚的是那歲男孩的相貌。資料照片上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男孩,秀氣到讓人憐愛的地步。長長的劉海,半遮住一雙小母鹿一樣潤澤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下,一雙看上去質地柔軟的豐唇,嘴角輕撇,似乎是微慍,又似乎是等待一個永遠沒有到來的吻。尖削的下巴桀驁不馴地向一邊翹起,展現從下頜到鎖骨間脖頸修長的線條。耳後倒削式的短髮,使一側的銀色耳環頗為引人注目。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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