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井下挖煤挖了年,王圈傑對黑暗並不陌生。
這種黑暗和我們平時所熟悉的夜晚不同。在數百米甚至上千米深的礦井下,除了頭上的礦燈外,幾乎沒有其它光源。
“就是黑,特別黑,一片黑!”這個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男子盡力解釋道,“啥也看不見。”
不過通常他不會被這種黑暗籠罩太久。他在大大小小多個煤礦幹過,每天井下作業的時間一般在小時左右。
然而這次的黑暗實在太過漫長了——從月日早晨時分到月日上午時分。這段時間內,包括他在內的名礦工因透水事故被困在貴州晴隆縣一個名叫新橋的煤礦裡,直至成功獲救。
算起來,一共是天多,個小時。
“咱仨完了,不行了!”
或許,這黑暗從事故發生的早晨就已開始。天還沒亮,趙衛星便起床了。在一片黑濛濛中,他到廚房洗了個拳頭大小的土豆,開始準備早餐。這個來自河南省汝陽縣的農民工,負責同屋個老鄉的伙食。
大約時半,王圈傑和王礦偉也起床了。三個人今天上白班,上班時間是時。由於是麥收後剛剛來到貴州,這些外地礦工的胃口都不太好。巴掌那麼大的瓷碗,趙衛星只扒拉了半碗米飯,另外兩個人也沒有吃完。唯一的菜餚醋溜土豆絲,也吃剩下不少。
眼看著就要到時間了,趙衛星和王礦偉還是慢吞吞地收拾著行囊,一旁的王圈傑則早已換好了灰色的工作服。
“說不清楚為啥,我們倆那天特別不想上班。”月日上午,趙衛星坐在自家的農家小院裡回憶說。即便在豫西農村,他們家的擺設也算得上簡陋。最值錢的傢俱是年前結婚時定做的組合櫃,藍色的油漆早已脫落得不成樣子。
如果不是小舅子王圈傑的勸說,他並不打算到貴州打工。此前,他一直在烏魯木齊鐵路局駐京辦擔任保安。每個月的工資只有元,還不到普通礦工月收入的三分之一。
“農村人來錢不容易啊!”王礦偉感嘆道。雖然只有歲,但他已是有年工作經驗的老工人了。儘管也目睹過冒頂、塌方和透水等事故的發生,但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總覺得不會有事”,“時間長也就習慣了”。於是,他也跟著鄰居王圈傑遠離了家鄉。
在貴州的那個小鎮上,他們所供職的新橋煤礦是個年產萬噸的小礦井,挖煤的礦工只有多人,大多來自河南和安徽。這三個老鄉被分配到一起,班長是王圈傑。
月日,恰好是他們上班的第四天。趙衛星和王礦偉雖然不大情願,但還是覺得剛來就曠工不好意思。他們換上黑色膠鞋,時分,來到了井口。
越過這個紅色的拱門,向下走多分鐘,就走到了礦井的最底部。不過,這裡並不是採煤地點。在這個呈“V”字型的礦井裡,他們的上班地點是轉而斜著向上走米左右,再拐進一段長達米的巷道。
這天早上快時,他們終於到達工作地點。一道還有個安徽籍安檢員,不過大家相互並不認識。王圈傑先去領雷管和炸藥,留下王礦偉和趙衛星準備。等王圈傑氣喘吁吁地回來,兩人已經把鐵鍁、斧頭和鏟子等工具準備好了。姐夫忍不住又說他“不惜力”(也就是幹活太賣力的意思)。這一次,這個身高.米的漢子揹著多斤重的東西,熱得索性把外套也脫了,光著膀子大喘粗氣。
突然間,井下的人們聽到一陣足有響鞭炮的巨響,一條瀑布從礦井頂部落下來。由於井下空氣稀薄,這聲巨響聽上去更像一記悶雷。
時間是時分。
“透水了!”經驗豐富的王圈傑嚷嚷著。不過和隆隆水聲相比,微弱得幾乎聽不到。站在巷道最外邊的安檢員慌亂中說了聲“跑”,就轉身向“V”字型的底部奔去。幾乎是頃刻間,他就被大水卷得不見蹤影。透過礦燈的一道光束,趙衛星看到汙濁的水中還有一根木頭在打轉。
他嚇住了。雖然從小在河邊長大,也見過落差數百米的瀑布,但這種情形還是第一次遇到。他跟著王圈傑向巷道的高處跑去,嘴裡喃喃自語道:“咱仨完了,不行了!”
“老闆不會跑了吧?”
不過,現在就討論生死,似乎為時過早,因為生還的希望也許遠大於死亡。起碼王圈傑是這麼認為的。
他參加過礦難事故的救援,知道在所有事故中透水是生存機率最高的。他還記得在安全知識培訓課上,老師囑咐如果遇到類似情況,只要開始沒有被水淹沒,找個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就行了。
在一片黑漆漆之中,三人開啟礦燈向更高的平行巷道摸去。據說那裡原來是個老煤窯。王礦偉特意拍了拍左胳膊,接著用礦燈照一下,看到灰塵飛舞,以此確定那裡有空氣。
“沒準兒能找到出口!”王圈傑安慰大家。聲音傳到其他人耳朵裡,好像變了形似的,嗡嗡地讓人很不舒服。
在這個巷道里,他們“記不清轉了多少個彎”,貓著腰找了兩三個小時,還是沒有任何結果。
這時已經是月日上午時。
黑暗,無止境的黑暗依然籠罩著他們。不遠處的瀑布這時已經變成了汩汩細流。年齡最小的王礦偉發起火來。他說了些髒話,也罵起了老闆。
這天晚上,三人決定在上面的巷道過夜。在一個狹小的斜坡上,趙衛星把大塊的煤渣搓到旁邊,三個大老爺們緊緊地挨在一起。經歷了此前的折騰,他們迅速呼呼大睡起來。
只有王圈傑說自己冷得受不了,原來他的外套被水沖走了。這時姐夫把上衣釦子解開,招呼道:“圈,你睡在這上面吧!”就這樣,他摟著小舅子過了一夜。
第二天,他們還是回到了之前的巷道。那裡空氣有些稀薄,大家都覺得呼吸困難。在日後漫長的等待中,他們大部分時間就呆在這塊只有平方米的煤渣上。如果把新橋煤礦的井下地形比作一棵大樹的話,這塊長方形的作業面就是大樹左邊最為頂端的枝丫,也是極少數沒有被水淹沒的地方。
月日上午,立方米的水已經把這個礦井灌得差不多了。這相當於兩個普通游泳池的水量。之前大浪濤濤的巨流,已經變成了潺潺小溪。隨著井下的水位逐漸降低,王圈傑等人開始計算獲救時間。根據經驗,他們估計把水排幹需要至天,再加上清除淤泥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天。
“咱只用堅持十天!”王圈傑很是興奮。
一旁的王礦偉也順勢拍著他的肩膀說:“等到上去了一定買幾瓶啤酒,哦不,要貴州茅臺,好好慶祝慶祝!”
不過,失望隨之而來。每隔兩三個小時,王圈傑就會拎起斧頭,到下面的巷道敲擊下。在井下作業的暗語中,這是“有人嗎?”的意思。可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一直沒有任何回應。
王礦偉忍不住推測說:“老闆不會跑了吧?”他曾經在山西一家金礦打工,在發生一次塌方事故後,老闆乾脆把出口堵住逃跑了。
但王圈傑不願相信:“不會,老闆人這麼好。”他想,也許是由於礦井距離城市太遠,而且積水需要水泵抽乾,“老闆可能是去搬救兵了”!
他只猜對了一半。這個煤礦的法人魯萬里,在事故發生後隱瞞不報,還組織技術人員下去救人,結果下去的人也全部埋在了裡面。直到月日有人向所在地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政府舉報,外界才知道這裡發生了透水事故。當時新華社釋出的訊息中,這起礦難發生的時間被推後約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