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過年

[ 現代故事 ]

年關將近,嗅著越來越濃的年味,黃明記憶裡的童年又復活了。噴香的年糕,紅豔豔的鞭炮,堆在院子裡的雪人,再加上還在老家的母親,這讓他有了回鄉過年的渴望。另外,在心裡面,還有點兒榮歸故里的虛榮,因為他在省書畫界還是很有名氣的嘛!

  事不宜遲,他拉上老婆孩子,又找人要了輛車,一家三口風塵僕僕而歸。小半天時間,黃明一家就出現在村口。

  他家在村東,一路走過去肯定會碰到許多鄉親。黃明就把備好的中華煙拿在手裡,好等著給鄉親們散煙。他把頭髮捋了捋,儘量顯出書畫家的儒雅和氣質。

  可讓他意外的是,鄉親們對他的回鄉反應很平淡。第三家住的是北平叔,小時候,黃明可聽他講過不少故事,北平叔還常誇他長大了肯定有出息。

  隔著竹籬笆一看,北平叔正在院子裡剷雪。黃明熱情地招呼:“北平叔,您老正忙著哩!”北平叔抬頭一看,淡淡地應了一句:“黃明回來了。”

  黃明忙抽出煙,準備給北平叔敬一根。可北平叔簡短地應了一句,繼續埋頭剷雪,一副不願搭理的樣子。黃明愣了,臉上的笑像被寒冷凍僵了。

  再往前走,碰上了許嬸、劉伯,他們像約好了似的,要麼不鹹不淡地應一聲,要麼裝作沒看見。黃明帶著一肚子疑惑進了家門,見過母親和哥嫂,拿出準備好的禮物一一分發,一家人熱熱鬧鬧,不快和疑惑暫時就忘掉了。

  吃過午飯,黃明和母親在院子裡聊天。晌午才殺了年豬的朝遠叔來請客,見黃明回來了,打了聲招呼後對黃明的老孃說:“老嫂子,晌午殺了年豬,晚上到家裡喝口湯。”殺年豬請客是鄉下的習俗,就像一年一次的聚會,不管是請客的還是被邀的,都是一臉的喜氣。

  朝遠叔說過了轉身出門,到了門口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黃明說:“你晚上也來哦!”黃明聽了很生氣,怎麼能說“你也來”呢?可轉念一想,鄉下人說話沒啥文理,就笑著說:“一定,一定。”

  天擦黑,黃明到了朝遠叔的家。進門一看,來了十多個鄉親,坐在一起抽菸喝茶,擺龍門陣。見了黃明,有的淡淡地打聲招呼,有的乾脆繼續說笑,讓滿臉熱情的黃明挺尷尬的。幸好小學同學李春生也在,他倆坐在一起聊了起來。

  坐了一會兒,朝遠叔就張羅著開席。按農村習俗,坐首席的往往是貴客,要麼是德高望重,要麼是受人尊敬的。黃明心想,看來今天的首席非我莫屬。在村裡,自己算得上最有出息了,再加上四五年沒回來過,也算是名副其實的稀客。

  誰知朝遠叔沒有讓他坐首席的意思,先是請年過七旬的葛爺上坐。葛爺笑呵呵地推讓:“我一把老骨頭,可不敢倚老賣老,還是讓春生坐首席。”在大家的推請下,村小學老師李春生坐到了首席。開席後,既沒人跟黃明碰杯,也沒誰給他勸酒。那頓飯黃明吃得別提多窩心了,就像穿著綢緞去赴宴,人家卻當是破麻。

  吃過飯,黃明就起身回了家,一個人躺在床上生悶氣。當年黃明以高分考取了一所大學,而李春生師範畢業後就回鄉當了個教書匠,二十年來一直沒挪窩。可首席怎麼偏偏讓李春生坐呢?

  老婆見黃明一臉不快,在詢問中才知道他生氣的原因。老婆撇撇嘴:“這幫鄉巴佬肯定不知道你的名氣,要不誰還敢怠慢?”黃明想想也是,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字每尺要賣到上千塊錢,還不得把眼珠子驚得掉在地上。

  黃明從母親那裡得知,每到春節,鄉親們的對聯都是李春生寫。他一琢磨,心頭一喜,忙帶上筆墨硯臺趕到李春生家。倆人寒暄幾句,黃明說明來意:“春生,趁著我這次回家,也給鄉親們寫上幾副對聯。”

  李春生沉吟片刻,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說道:“你是省城有名的書法家,好倒是好,只怕……”黃明接過話洋洋自得地說:“怕我搶了你的風頭是不是?”李春生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倆人在屋裡擺好桌子,備好筆墨後,過了一支菸的工夫,陸續來了幾個鄉親。他們夾著紅紙,說些麻煩李老師之類的客套話。李春生忙說:“黃明今天來了,他可是省城有名的書法家。”

  幾個鄉親聽了,卻沒有讓黃明寫的意思,不約而同地說:“年年都是李老師寫的,習慣了,換了別人寫心裡彆扭。”這時,北平叔也夾著紅紙進來了,黃明忙迎上去:“北平叔,您老的對聯我來寫吧!”

  見北平叔一臉的不信任,他又說:“不是在您面前說大話,我的字要是賣很值錢的,好多領導和富商都託人來向我求字哩!我寫的對聯你以後也能賣錢。”

  誰知北平叔聽了嘿嘿一笑,擺擺手道:“那可不能讓你寫,貼到牛欄豬圈不是埋汰你嗎?再說了,這麼貴的字,要是讓人揭了去那得丟多少錢?”幾個鄉親聽了捂著嘴竊笑,黃明的臉變成了烤蝦的顏色。

  李春生一連幫好幾個鄉親寫好對聯,可他黃明卻沒寫一個字。赫赫有名的書法家哪受過這般冷遇,憤然之下,他收起筆墨氣呼呼地走了。

  一到家,黃明就陰著臉喊老婆孩子,說什麼也不在鄉下過年了。老婆一看黃明滿臉怒氣,忙收拾東西。黃明到母親房裡去說一聲,讓他意外的是母親沒攔他,只是笑著問:“是不是鄉親們不願搭理你?”

  黃明把回老家這幾天的事兒講了一遍,憤憤不平道:“您說說,我這幾年才回來一趟,他們都把我當啥人了?這好歹也是我的老家吧!”老孃不但沒勸慰幾句,反倒問他:“那你把鄉親們當啥人呢?”黃明一時沒明白話裡的意思。

  老孃嘆口氣說:“這怨不得鄉親們啊!前年,你翠竹嬸到城裡看病,北平叔打電話讓你幫著找個大夫,你說你在外地出差,可她卻看見你們一家子在逛街。”黃明語塞了。

  “住村口的姚二哥到城裡打工,專門給你捎了半袋紅薯,你不但沒個謝字,還說讓人家拿走,免得自己還得當垃圾扔。你說寒不寒人心?還有……”黃明一臉難堪,求饒般地說:“媽,別說了。”

  老孃捋捋額前的白髮,感慨地說:“人這一輩子都離不開一個情字。鄉里鄉親的,你忘了根,瞧不起鄉親們,誰願意搭理你?就像寫對聯,別看你是什麼家,寫的字多值錢,可在鄉親們眼裡,你的字就比不了春生的。是啥理兒,你自己去琢磨。”一席話說得黃明羞愧地低下了頭。

補充糾錯
上一篇: 拿手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