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先生打來電話,邀我去西部教師培訓會上講座。儘管與彭先生僅有一面之變,但我還是愉快地應允了。
撂了電話,翻一下工作安排,發現居然與一個會議撞車了。連忙打電話向操持會議的人請假。對方沉吟了片刻,半開玩笑地扔過來一句:“去走穴?”問得人火往頭上拱,又不便發作,賠著笑說:“跟商業不沾邊。組織者提供交通、食宿費用,不安排旅遊。我的講座是零報酬。”對方聽了,用洞悉一切的口吻說:“哦?零報酬?那不是他們太不仗義就是你太仗義了吧——來這個會還是去那個會,你自己掂量吧。”
我跟自己說:“何苦來?揹著一口黑鍋去搞什麼講座?”可是,答應了的事又怎好隨便推辭?我需要尋覓一個推掉講座的充分理由。
我上網搜尋彭先生的背景材料。彭先生本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畢業後到天津市一家知名軟體公司做軟體企劃。朝陽的年紀,做著一份朝陽的工作,惹來許多人豔羨。但是,突然有一天,他毅然決然地辭去工作,做了一名自願“流放”西部的IT人。
促使彭先生下決心去西部的,是一對苦難的母女。
冬季的傍晚,彭先生從公司下班回家,發現車胎沒氣了,便把車推到一個修車攤去修理。三九天氣,刀子風颳得人臉生疼。為他補胎的是一個進城打工的女人,女人身邊,是她五六歲的女兒。小女孩渴了,一直纏著媽媽要水喝。但媽媽忙著挫胎、塗膠,騰不出手來給女兒弄水。小女孩見媽媽實在顧不上自己,便趴在試漏的水盆前,小聲地問媽媽:“媽媽,這盆裡的水能喝嗎?”沒等媽媽回答,渴極了的小女孩居然把頭伸向了那漂著浮冰的髒水盆……這一切發生得那麼突然,彭先生的心被揪疼了。他趕忙跑到最近的一家商店,買了幾瓶牛奶,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來交到小女孩手中……
第二天上班後,整個上午,彭先生全身都在發抖。他事後說:“在離我們公司不到500米遠的地方,竟有如此苦難的事情發生!而我卻坐在有空調、有暖氣的辦公室裡無動於衷……這件事是一個導火索,它把我幾年來想好的事情一下子提前了;或者說,好比是一個朋友打來電話,讓我趕緊去做更應該做的事。我再不能等下去了!”
他於是去了那個叫黃羊川的地方。分文不取,義務支教。
當他坐在一戶王姓人家的炕頭,吃著讀到四年級就因貧困而輟學的女孩烤的土豆時,他哭了。
當他在另一戶人家,聽到一個做了母親的人說因為沒念完書而一直後悔著、怨恨著時,他哭了。
透過努力,他讓黃羊川的中學生每週吃上了一次肉。
透過努力,他讓黃羊川連上了網際網路並擁有了自己的網頁。
在他的影響下,他的一位在中央氣象局工作的同學毅然辭職,來到黃羊川,做了一名長期固定教師。
我原本尋覓疏離緣由的心,此刻卻被親近的熱望塞得滿滿。在這些故事面前,一口“黑鍋”顯得多麼微不足道!
我不知道那些津津樂道於“血酬定律”的人該如何從學術的角度解讀彭先生的行為,我不知道哪個聰明人能有本事為彭先生的發抖和流淚標價。《博彝聖經》上說:“生存的遊戲就是利己主義和利他主義之間的博弈。”有的人,利己是本能;而有的人,利他是本能。而“本能”,是生命所接受的教育總和在某個瞬間的大暴露。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有人一聽到“講座”這個詞,第一反應就是酬勞,而彭先生一看到別人受苦掙扎,拯救的慾望立刻就主宰了他的生命。
——我決意把多年淘得的教育真金悉數獻給西部。
我發給彭先生的簡訊是:“這個星球有你,我多了一重微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