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在北戴河海邊開一個旅館賺點錢的文香嫂,從1984年至今27年的時間裡沒有賺到什麼錢,卻撿回來了100多個想跳海輕生者的性命。是什麼讓生命如此絕望,又是什麼讓他們停下了奔向死亡的腳步?有人說,這個大海邊小小的旅館,它通向人間。
救人從“林道靜”開始
在北戴河海濱的一條小巷裡,有一家名叫“文香旅館”的小旅店,門面不大,只有十幾間客房。在林立的農家旅社的包圍當中不那麼顯眼,但是,在北戴河只要你提到文香旅館這幾個字,當地可幾乎是盡人皆知。他們會很熱情地給你指路,有的還會告訴你這樣一句話說,北戴河有三寶:碧海、金沙、文香嫂。
文香旅館和它的主人文香嫂有這樣的名頭,是因為文香旅館不但接待旅客,20多年來她還做了一件很特別的事,接待了100多個跳海尋死的人。他們當中年齡最小的只有12歲,最大的92歲。今年69歲的文香嫂名叫郭文香,是北戴河草廠村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1984年初夏,有人告訴她說在海邊開旅館是個挺賺錢的活兒,作為家裡的獨生女,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回家下地幹活的郭文香,響應號召騰出了家裡的三間老平房,辦起了這間文香旅館。
旅店開張後的第7天,“文香旅館”裡來了一位臉色煞白的鄉下姑娘。姑娘帶著唯一的行李—— 一本《青春之歌》。到了夜裡,郭文香發現姑娘“消失了”。她急得一夜沒睡,距離旅館10公里遠的派出所,她來來回回折騰了七八趟。臨海的小村子,周邊有不少險峻的礁石,常常有人在那兒喪命。幸好這一次,郭文香在海邊找到了這個姑娘。姓康的姑娘是張北縣人,因家裡太窮,父母用她給哥哥換媳婦。她不滿包辦婚姻,隻身逃了出來,就想看一看大海,像當年《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靜那樣,在北戴河的波濤中結束自己的生命。在海灘上鬥爭了一整夜,還是因為心不甘而沒有邁出那一步。姑娘身無分文,4天粒米未進。
聽了姑娘的不幸遭遇,郭文香心疼得直掉眼淚,馬上下廚做了一碗熱湯麵,又添了兩個雞蛋,親眼看著姑娘吃下去……經過北戴河區政府和郭文香的努力,幾天之後,姑娘的家人趕來,在北戴河辦了退婚手續。大姐這才放心地把姑娘送上火車,姑娘使勁地揮手,大聲地哭喊著:媽媽、媽媽,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
幸運的“林道靜”並不知道,在她走後的20多年裡,又先後有各種不同遭遇,和她一樣尋求跳海解脫的100多位輕生者滿懷希望地走出“救生旅店”。
夏天的一個午夜,幾個陌生遊客前來敲門,抱進來一個跳海未遂的年輕男人。因為生意失敗,負債累累,他被妻子拋棄,母親也因此活活急死。幾天下來,這個戴眼鏡的男人身體復原了,卻總是一言不發。郭文香拉著他爬山、看海、逛公園,每天走上長長的一段路。“孩子,我的腿腳不靈光,但我還會陪著你走。”郭文香說。這個男子忽然跪倒在她的面前,抱著頭,放聲大哭。
郭文香還記得一個俊俏的小姑娘,長著一張瓜子臉和一雙漂亮的杏核眼。2005年,她大學畢業,因為找不到工作,加上被男朋友拋棄,於是吞服了安眠藥,爬上礁石,跳進了大海。被人救上來的女孩子,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她的鼻子、嘴巴里都塞滿了沙子。郭文香捧著一盆溫水,用一塊粉紅色的毛巾,一邊輕輕地擦,一邊用手指頭將沙子一粒一粒摳出來。
這樣的事,總在這間小小的旅館裡上演。郭文香常把這兒比作“一個戲臺”,她躲在裡面,看透了世態炎涼,可她依然有著一副“菩薩心腸”。每遇到一個輕生者,她的眼睛“就跟上了辣椒水一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為這些客人安置了專門的客房。客房裡有兩張床,一張是“孩子”的,一張是郭文香的。陪睡的幾千個晚上,她從來不敢合上眼睛,怕一睜眼,這些人又不見了。在這些漆黑的夜晚,離婚的婦人會喋喋不休地講述哀怨的往事,離家出走的少年會哭著喊“媽媽”,病重的流浪漢會唱起走調的鄉曲,失意的商人會炫耀輝煌的往昔。更多的時候,他們留給郭文香沉默的背影,或者乍起乍落的夢魘。
久而久之,郭文香多了個綽號“老解決”,意思是說誰有了困難,她都會幫助解決。她開的“文香旅館”也同當地醫院、“110”、公安派出所成了“關係戶”。人們把“文香旅館”喻為“愛心方舟”,稱“文香旅館”為海濱的第二個“110”“輕生者搶救中心”。
郭大姐的“救人絕招”
常有人問郭文香,你救助了那麼多尋死的人,真就能說通他們?是不是有特異功能,把他們都降住了?她就會呆呆地想上半晌,說一句:“尋死的人,心裡總有一個結,你得把它解開。”這是這個初中都沒畢業的農婦所能想到的“最有文化的一句話”。
“那兩個孩子是北京的雙胞胎。父母管得嚴,就離家出走到北戴河吃安眠藥跳海來了。警察把她們搶救過來後送到我的旅館裡安置,當時我一看姐倆披頭散髮,挺可怕的。我說就抬屋裡來吧。別在外邊晾著了。其他旅客就說話了,這旅館怎麼還住死人,說不吉利,要退房,我說退就退吧!顧了死人顧不了活人。兩個女孩都是一米七的大個兒,洗完以後我讓她們把衣服全脫了,為的是防止她們跑了,不穿衣服就沒法跑。早上起來,姐姐輕妹妹重,病輕的就看手腕。我說你怎麼還號脈,姐姐說是想找血管,第二次自殺。我說你可不能死,我一個農村婦女,上有80歲老人,下有子女,就指著開旅店生活,你割腕弄得滿牆都是血,我也該永遠停業整頓了。我天天給她們做工作,一勺一勺給她們餵飯,熱不熱還拿舌頭嘗一下,吃葡萄還給她們剝皮。後來她們思想就開始鬥爭了。”一週之後,女孩的父母趕到北戴河,進門就掏出一疊錢,要感謝郭文香的救命之恩,郭大姐連連擺手:“要為錢,當初我就不會讓她們住進店裡!”
“有一年三九天,天氣特別冷的時候,公安局治安科長騎著挎鬥摩托來了,他說大姐呀,局長讓我來接你!剛進公安局大院,就聽噼裡啪啦地響。進屋一看,電話掉在地上,墨水瓶灑了,桌上的東西全在地上,我說這是幹啥呢?兩個警察在躲閃一個小女孩。那個孩子全身都是溼的,她跳海了,救她的警察身上也全溼了,可那姑娘還是非要去死,把警察也捎帶著打了。我對倆警察說你們都出去,然後就坐在長凳子的另一端。我說你冷不冷,她不搭理我。我就說,大姨身體不好,假如你要像剛才打警察那樣打我,你先給大姨一個話,大姨就躺在地上讓你打,省得你累得慌。可你不能死,出賣靈魂、汙染社會的壞人才應該死,你這死是幹啥呀?誰要欺負你了,你去告他呀,現在法制這麼健全,讓他蹲大獄、挨槍崩。現在政策這麼好,幹啥不能活著,多掙錢,出人頭地,孝順父母,報效社會。她就盯著我看,我也得寸進尺了,往她身邊挪動攥住她的手說,三九天多冷啊!你跟姨回家,姨給你做頓熱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