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說說真心話

[ 現代故事 ]

和我一起上車的女人就坐在我對面的下鋪上;睡上鋪的男人三步兩步爬了上去。女人大約四十歲,白皙富態;男人三十多歲,一副在外打拼的推銷員模樣,精明利落。

  天上還有太陽呢,上鋪的男人大概也睡不著,便爬下來在走廊裡轉了轉,又從包裡拎出一袋東西,好像是火腿腸、麵包之類的。我們的鋪位在車廂連線處,過道沒設小凳子,他只得蹲在地上大嚼起來。

  我盯著書上的字,眼睛的餘光可以看見男人一屁股坐在對面鋪上,嘴裡嘟囔著:“坐會兒噢,腿都麻了。”女人呵呵笑起來,說:“坐吧坐吧。”

  賣水果的小推車過來,男人伸手拿了一籃砂糖橘。接著,他直接把籃子遞了過來,衝我一笑,露出一口《山楂樹之戀》裡“老三”那樣標誌性的白牙齒:“大姐,吃橘子。”

  完全沒有迎接陌生好意的準備,我愣了一下,忙欠了欠身:“不客氣不客氣,你自己吃吧。”那雙手沒有回縮的意思。人吧,有時可以裹緊衣裳拒絕寒風侵入,但一定不會拒絕陽光普照。於是,我從籃裡拿了一隻。男人又遞給對面的女人:“大姐,來吃橘子。”

  涼涼的甜意在舌間化開,冷冷的空氣也化開了。女人把一袋瓜子放到我鋪上:“來,吃瓜子。”拈了粒瓜子放到嘴裡,仁兒一吞下去我就後悔了。報紙上常說,客車上有人吃了陌生人遞來的食物,一路昏迷過去,人財全被劫了,萬一這一男一女……

  女人是回老家給兒子辦婚事的,男人是出席藥交會的。言談間還得知,兩人都是二婚,都和前伴侶有個孩子。

  女人的前夫是得肝癌去世的。女人說自己以前的生活就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後出去打麻將。男人在外面包工程掙回大把的錢,回到家裡就做飯做菜,做好了還送到麻將桌上,但突然間他就倒下了。女人跟還在唸大學的兒子說了這麼一句話:“家裡的錢全是你爸掙的。現在他病了,我要用這些錢救你爸。”多少人勸她,給自己留點兒,給兒子留點兒,這病是不治之症,免得人財兩空。女人說:“他活一天,我就為他花一天的錢。錢用光了咱賣房,10萬塊錢換一天也值。”

  換肝手術做了,錢用光了,人只多活了半年。女人整整3個月沒出家門,不想活了。一年後,家裡人給介紹了現在的老伴兒,倆人一起在外打拼了6年,生意上路了。這不,老伴兒主動拿出10萬塊錢給兒子辦婚事呢。

  男人說自己是山溝裡的土孩子,前妻的3個姐姐都嫁給了縣上有頭有臉的人。逢年過節去丈人家吃飯,自己站起來敬酒,丈人和姐夫們都愛理不理的,有時連酒杯都不端。直到他在連襟中第一個買了車,姐夫們這才端起杯來給他敬酒。他說自己也愛喝不喝了。

  男人的女兒,還有錢和房都歸了前妻,他每月承擔孩子1500塊的生活費,一直到18歲。男人淨身出戶時除了一輛二手車外一無所有,好在天道酬勤,如今事業有模樣了,現任妻子也懷孕了。電話響了,接聽時他笑得很舒暢,聲音柔柔的。“我閨女打來的,說想爸爸了。閨女一說想我了吧,就是寄生活費的日子又到了。”他苦笑著說,“老婆讓我一次性地把錢算給前妻,我不肯,恨不得一個月分兩次寄錢才好呢。我就指望著每月這時候能聽到閨女喊我一聲‘爸’,跟我說說話呢。”

  一切喧譁都歸於沉寂的時候,夜幕已完全籠罩了大地,車廂裡的燈亮起來了。緊懸著的心也放下來了,我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一個豁出一切、哪怕人財兩空也要救丈夫的有愛的女人,一個勇於擔責、不管身處何地也不忘把微笑和溫暖傳遞給周圍及孩子的有愛的男人,他們一定不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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