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這世上你最愛我

完成雜誌社的約稿，時鐘已指向凌晨3點。關掉電腦，倒頭便睡。醒來，太陽已潑滿屋子。睜眼，看到床頭櫃上一張精美的卡片：“醒來後，去艾爾美做個面板護理，我昨天就給你訂好了。我要看到漂亮而精神的老媽。”迅速起床，將自己收拾妥當，然後出門去給自己的美麗加分。兒子的命令我不能違背，他已經溫暖了我這麼多年。

　　1

　　20歲，我結了婚。婚姻在最初的半年裡，確實給了我溫暖，隨著光陰的流轉和激情的消退，那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男人，開始怠慢著我。年輕的我不懂事，什麼都做不好，對於一心想要成就事業的他來說，我非但不能助其一臂之力，反而是個鬧心的累贅。當家庭暴力在首次不能得到遏制後，成為家常便飯便是必然。

　　兒子從學會走路起，常常目睹著兩個大人之間的打鬧，蹲在角落裡嚇得瑟瑟發抖，甚至成為被氣昏了頭的我們遺忘的物件。最嚴重的一次，我被男人打得遍體鱗傷，被他反鎖在房內，半夜醒過來的時候，兒子在床邊盯著我的臉，小心翼翼地問我：“媽媽，你疼嗎?”那一刻，我一把摟過兒子，用盡了所有的氣力，翻窗而逃。

　　我和兒子沿路搭便車，回到了遠隔百里的孃家。一路上，兒子不停地給我抹淚，在我耳邊說，永遠不離開媽媽。

　　那年，兒子4歲，而那個曾把我摟在懷裡深情發誓的男人，從此成了我文字裡的“前夫”。

　　我沒有工作。此時此刻，才想到早戀、早婚給自己生活帶來的不堪與窘迫。以淚洗面的日子，兒子是我唯一的依靠。為了養活兒子，我給人刷過盤子，擺過地攤。萬般無奈之下，當年語文老師無意的一句話提醒了我：“我的侄女現在做自由撰稿人，一年收入好幾萬，你的文字功底絕不遜於她，試試看吧，這總是個體面且自由的職業。”

　　我將兒子留在了鄉下的老家，一個人隻身前往那個叫做城市的地方。臨走，兒子撕心裂肺的喊叫讓我差點哭暈過去：“媽媽，你不要我了嗎？濤濤很乖，你不要丟下我。”

　　我不能回頭，怕兒子可憐的眼神將我最後的一點勇氣都哭沒了。

　　2

　　重新拾起生鏽的筆，才知道錯落的光陰將曾經精巧的心之莊園雕刻成了怎樣的腐朽與不堪，文字表達實屬不易。

　　好在，心靈總算回了家。

　　每天從超市下班回來，路過那些燈紅酒綠，晃動的人流，流離的魅影，都是我源源不絕的素材。我包裡揣著筆記本，生怕漏掉那些瞬間的感動與珍惜。

　　終於，我有了稿費收入，買了臺二手電腦，在我那簡陋的出租屋裡，可以正式開始自己的夢想之 旅。我想把兒子接回城裡，共同活成一個家。

　　去鄉下接兒子，他正趴在狗窩邊看大哈巴狗舔著小哈巴狗的耳朵，小臉上的羨慕之情讓我眼淚止不住地掉。

　　兒子緊緊摟著我的脖子，生怕我離開：“媽媽，爸爸不要我們了，難道媽媽也不要我了嗎?濤濤很乖，不信你問外婆。”

　　“濤濤，這次我們再也不分開。”

　　一定是上帝可憐我這個失去了家庭庇佑的女人，才將濤濤派來做我的兒子，溫暖我孤單的流年。每天早上6點鐘，濤濤會在鬧鐘響起的第三聲裡準時起床，迅速穿好衣服，然後獨自穿越這個城市的幾條馬路去學校，從未遲到過。

　　很多次，熬夜寫稿的我，在濤濤起床的時間裡昏睡。醒來，床頭總有一張歪歪倒倒的字條：“媽媽，記得吃早餐，老師說吃好早餐是最好的孩子。”“媽媽，你昨晚說夢話了，醒來記得給外婆打電話，告訴她，我們都很想她……”我常常會在真心的開懷裡，漸漸笑出淚來。

　　一天，兒子沒有按時回家。我一路找到學校，看見他垂頭喪氣地蹲在校門口的大柳樹下。衣服上滿是泥水，一定是打了架，巴掌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濤濤一聲不吭，等我平心靜氣的時候，他才告訴我，班上有幾個同學欺負一個收破爛的老頭兒，那老頭兒身邊有個三四歲的殘疾孩子。他看不慣同學們欺負那病殘的爺孫，便“挺身而出”，結果反倒被揍了一頓。

　　“媽媽，你知道嗎，看見那小弟弟，我就想起了我小的時候……”我撫摸著他青紫的左臉，問他疼嗎?後悔嗎?10歲的他倔強地搖頭：“不疼，也不後悔。”然後話鋒一轉：“媽媽，這輩子誰也別想欺負你，我覺得我是個大孩子了。”看見他緊緊握著的小拳頭，我在他耳邊說：“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爺們兒。”

　　3

　　兒子上初中時，老師要求學生中午在學校吃午餐，好抓緊時間做功課。辛苦了幾年，我鬆了口氣，終於可以輕鬆經營自己的時間。

　　那段日子，我玩命地爬格子，彷彿要將丟掉的光陰全部撈回來，稿費單一張一張飛來，讓我覺得生活充實而忙碌。

　　然而，我的快樂沒有維持多久，兒子開始和我唱起了反調。“媽媽，你必須每天中午12點鐘給我送午餐，晚上儘可能接我回家。”我孩子一般地央求，他卻不買賬：“媽媽，你必須這樣做，不然，我就不認真學習。”

　　我依了他，生活又恢復了曾經的規律，每天中午看他小豹子般地朝校門口奔來，然後當著我的面狼吞虎嚥，我感覺好笑，學校有那麼好的食堂，為什麼非要躲開值周老師的視線，而且竟然吃得這般開心。

　　兒子嘿嘿地笑：“反正我覺得這樣最開心。”

　　他不說理由，我亦不追問。直到一天，翻開他的日記本，裡面一段文字映入眼簾：“媽媽寫稿太辛苦，每次半夜醒來，都聽到媽媽翻身時痛苦的呻吟，一定是肩周炎犯了，我有什麼方法讓媽媽休息一下呢?想來想去，只有強迫媽媽給我送午飯，她就可以休息一下。沒想到，善良的媽媽竟然沒有發現我的小詭計。”

　　我笑了，心裡暖暖的。

　　我的早婚，帶給我最深的痛楚，卻沒想到，在兒子的心目中，竟然可以有那麼多的驕傲。每次回家，兒子都說，同學都認為覃小濤的媽媽最年輕、最漂亮，還可以寫那麼多的好文章。

　　我知道，兒子一定是真心驕傲著的。他常常說，有個年輕漂亮的媽媽，真的好幸福。他說他不和別人比家境好壞，不比穿著奢侈，單單有個好媽媽，他就覺得他是最幸福、最富有的孩子。

　　4

　　過完這個暑假，兒子就要去武漢上大學了。他已高出我兩個頭，摟我在懷裡，像摟著個孩子：“媽媽，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了。你看，你頭上都有白頭髮了。”

　　那段日子，兒子每天早出晚歸，白淨帥氣的臉曬得黝黑髮亮。問他每天在做些什麼，他只是拍拍我的肩：“媽媽，這是我的秘密。”這孩子，一定是戀愛了吧，18歲的小夥子，離開一個城市，告別一段光陰，總有不願錯過的美好。隨他去吧，人生誰沒有18歲呢。

　　一天臨睡前，兒子鄭重其事地坐在我面前，看他臉上寫著稚嫩的莊嚴，我忍不住想要笑，卻終於沒敢。兒子將一張健身卡交到我手裡，是一張年卡。兒子說，這是他用整個暑假的時間幫超市搬東西賺來的錢，平生第一次找了同學的媽媽走後門，辦了張8折的年卡。

　　我心疼著他的辛苦。“想要鍛鍊身體何必花錢呢，媽媽寫稿累了，到樓下的草坪走上一圈不就鍛鍊身體，疏散筋骨了嗎?”

　　兒子卻將嘴一撇：“媽媽，我一定要用自己汗水換來的錢給你辦卡，你就會因為捨不得浪費兒子的血汗錢，堅持去鍛鍊身體啦。因為從小你就說過，要愛惜別人的勞動果實嘛。告訴你，這卡辦了就沒法退啦。”

　　兒子像個大人一樣給我佈置著以後的任務：要多鍛鍊，要去美容，要多去看外面的風景。然後，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好好談場戀愛，最好是給他帶回一個善良仁厚，博學帥氣的爸爸。

　　我和他貧嘴：“媽媽談戀愛了，你就不怕老媽不要你了嗎?嘿嘿，讓你到時候哭鼻子找不著北吧。”兒子一邊收拾行李，一邊笑侃：“那樣更好，我寧願像小時候一樣哭鼻子，那時候，可就有兩個人疼我啦。”

　　見我發愣，兒子扳過我的肩：“關鍵是，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就會有人好好疼你，老媽。”

　　火車漸漸啟動，和兒子揮手作別，滾動的車輪載著一個帥氣而善良的大男孩駛向充滿希望、佈滿陽光的旅途。頭上，有熱情的陽光，突然有種最深最真的幸福感，沒來由地佈滿全身。幸與不幸是兩極，婚姻帶給我最深的傷害，命運卻讓我擁有最優秀的孩子。微風拂過我的長髮，兒子有簡訊傳來：“媽媽，每一天都好好的，認真完成我佈置的任務，放假回來，我要驗收你的勞動成果。”

　　我回復：“我一定會聽話，我不會辜負你，因為，這世上，你最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