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們驚詫不已的是:這對叔侄不久前還是一對決定永不相見的仇人!他們如何面對這愛恨糾結的錯位人生?恩仇迭換的背後,到底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隱情?
為了房子嫁嫂子,失蹤的親人負罪的心
1990年4月19日,河北保定市化纖小學一年級,學生武斌放學後回家,一進門,嬸嬸何丹就端著一碗紅燒肉擺到他面前,說:“斌斌,餓了吧?快來吃飯。”
武斌並沒有因此高興起來,他眼神黯淡地回頭看了一眼叔叔武正剛,問:“叔,我媽媽怎麼還沒回來?你不是說過幾天,媽媽就會來接我嗎?”看著眼裡噙著淚水、可憐巴巴的小武斌,武正剛和何丹面面相覷。
一年前,武正剛的哥哥武正陽車禍身亡,留下嫂子喬桂麗和6歲的侄子武斌相依為命。時年32歲的武正剛在保定市化纖廠工作,哥哥武正陽和嫂子喬桂麗結婚後,從單位申請了一套40平米的兩居室,就搬出去單獨住了。
武正剛因為單位效益差,結婚後申請不到房子,只能和妻子何丹還有父母擠在一個不足60平方的兩居室裡。此時的武正剛正為房子發愁,想到嫂子住的這套房子,武正剛動了私心,給母親出了個看似合情合理的主意……
武正陽去世百天時,婆婆對臉上掛著淚水的喬桂麗說:“正陽走了,你們娘倆也需要人照顧,你們就搬回我們這住吧,讓正剛他們兩口子搬到你那邊去住。只要我和你爸還有口氣,就一定管著你們。”但喬桂麗拒絕了這個提議。
1988年春節剛過,何丹休完產假後上班,聽同事說一個婚介所要給一名在美國開中國飯店的40多歲客戶物色物件,帶去美國。
何丹回家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丈夫:“如果這事成了,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一想到房子,武正剛也動了心,同意說服嫂子改嫁。
武正剛夫妻對喬桂麗說是朋友介紹的人選,不停地勸說。一個星期後,喬桂麗與美籍華人趙譜見面了。趙譜雖然已年過四十,但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歲,長得敦實憨厚。
趙譜的大方得體讓喬桂麗不再拘謹。幾次短暫的接觸後,趙譜提出先以旅遊的名義帶喬桂麗去美國看看,如果感覺不錯,就登記結婚。
沒過多久,趙譜突然找到喬桂麗,說美國的飯店有急事要他趕回去處理,恰好喬桂麗的出國手續辦下來了,喬桂麗只好請叔嬸幫忙暫時照顧武斌。何丹和丈夫送嫂子急匆匆地跟趙譜踏上了開往美國的飛機。
然而,兩個月過去了,嫂子喬桂麗沒有了音信,趙譜的電話也打不通了。武正剛夫妻倆慌了神,嫂子不會被騙了吧!按照趙譜留下的惟一通訊地址,武正剛夫婦寄去了好幾封信,都如泥牛入海。他們本想報案,又覺得並不能解決問題,何況事情鬧大,可能什麼都沒了,就沉默了。
嫂子失蹤的事像一塊巨石壓在武正剛夫婦的心上。看著侄子天天站在巷子口等媽媽,他們感到無比內疚自責。
“如果我們不是為了這套房子,急著催嫂子嫁人,嫂子也不至於現在沒了音訊!現在房子有了,但我們良心難安啊!”,看著自幼喪父的小侄子現在又無端失去了母親,內心的不安時刻折磨著武正剛和妻子。他們把這個秘密深深藏起,帶著贖罪的心,搬到了武斌家中,接過了撫養他的重任。
留美博士見親孃,恩人原來是仇人
年幼的武斌並不明白媽媽嫁到美國去的真正原因,剛開始天天哭鬧,但過了半年,他也漸漸接受了見不到媽媽的事實,將一個孩子對親情的所有依賴放在了叔嬸身上。自覺負罪的武正剛夫婦把滿腔悔恨都化成對武斌無微不至的疼愛。
上世紀80年代,武正剛夫妻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只有36.8元,光供養女兒就很艱難了,把武斌接過來後,日子更是捉襟見肘。但他們對武斌卻毫不吝嗇:新衣服先給武斌穿,他穿小了,妹妹武文靜再穿;每天早飯武斌都吃一個雞蛋,妹妹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哥哥吃……
武斌五年級時,參加奧數比賽得了區一等獎,老師推薦他進入年級惟一的衝刺班,可每學期要多交400元學費。
何丹夫婦想都沒想,取消了原本要給女兒報電子琴班的計劃。雖然也覺得這樣太委屈女兒,但夫婦二人感嘆道:孩子如果資質平平也就罷了,他這麼聰明,如果嫂子在,一定會傾家蕩產供他上衝刺班。是我們害孩子沒有了媽啊,怎麼忍心再耽誤他的前程呢!
因為叔嬸無微不至的照顧,武斌缺失的親情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彌補,他也把叔嬸當作親生父母了。而武正剛夫婦並沒有放棄尋找嫂子,只要有熟人去美國,或者聽說誰從美國回來,他們都悄悄去打聽。
但在武斌面前,他們還是小心翼翼地避開嫂子的話題,有次無意間提到了,正值青春期的武斌說:“我恨這個女人,一輩子不想見到她。”聽到武斌對母親的不滿,武正剛夫婦慌忙岔開了話題。
武斌非常爭氣,2000年,他以663的高分考取了南開大學計算機專業。大學的學費又成了全家人的問題,武斌想勤工儉學,但遭到叔嬸的強烈反對。已經下崗的他們到外地的工地上打工,全力支援武斌安心讀書。
武斌果然不負眾望,2004年,本科畢業後又被保送本校的碩士研究生。2008年武斌順利進入美國丹佛大學繼續博士學位深造。
2008年9月13日,武斌啟程。他拉著叔嬸的手,眼含熱淚說:“叔、嬸,十多年來,是你們給了我一個家,為我做了這麼多,我無以為報!等我學業有成,在美國站穩腳跟,我就回來接你們到國外看看。”何丹紅著眼睛撫摸著武斌的頭欲言又止,最後只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孩子,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啊。如果有可能……找找你媽……”
嬸嬸的話觸到了武斌心中最隱秘的角落,是啊,武斌雖然年少時無數次恨過拋棄自己的媽媽,但此刻,他就要飛往美國,媽媽就在那塊土地上。濃濃的血脈讓武斌開始渴望找到母親,哪怕見上一面質問她為何一去不歸也好啊!
武斌到美國後,學習之外的時間幾乎全部用來尋找母親。他首先聯絡了美國大使館,資料顯示,20年前,喬桂麗三個月的簽證到期後就再也沒有續過。大使館的工作人員說,喬桂麗很可能成了黑戶在美國打工生活。
於是,武斌加入了美國華人餐飲協會,還有華人社群河北老鄉會。一有疑似線索,他就趕到當地去了解,但每次都失望而歸。
一直到2011年,武斌無意中從一對開餐館的華人老夫妻那裡打昕到,附近農場有一名照顧僱主的華人女保姆,來了快20年了。第二天,武斌來到德克薩斯農場,很快找到了老夫妻描述的那個女人。
雖然武斌7歲時離開母親,可當滿臉皺紋、鬢染微霜的喬桂麗出現在他面前時,那模糊的輪廓頓時變得清晰,這不正是自己失散多年的母親嗎?
武斌強忍住眼淚直接用保定話問道:“請問你來自中國什麼地方,你叫什麼名字,你家裡還有什麼親人嗎?”
喬桂麗愣了一下,聲音有些顫抖,一口流利的保定方言脫口而出:“我是河北保定人,叫喬桂麗……”
未等喬桂麗把話說完,武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媽,我就是你的兒子武斌呀,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
喬桂麗驚愕地檢視武斌的左耳,隨即抱著武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你真是我的小斌啊……”原來武斌出生時,左耳耳廓後就生有一顆清晰的黑痣。這晚,武斌緊緊牽著母親的手,再也沒有放開。
當年,喬桂麗跟著趙譜一到美國,趙譜把她丟在一家餐館就消失了。她意識到自己可能被騙了,但她身處異鄉又語言不通,毫無辦法。
不久,她被餐館老闆帶到了德克薩斯農場,農場主尼克·華茲安排她去照顧一直癱瘓在床的兒子本·華茲。農場又大又偏僻,喬桂麗生活在恐懼中,連死的心都有,可又放不下遠在中國的兒子,她只能一天天苦熬著。
這一待就是十多年,尼克·華茲花錢透過當地中介,給她申請了“難民保護”資格,改名陳美源。
她於1993年與本華茲結婚,婚後生了個女兒。她想方設法與國內的家人聯絡,可寄出的信都沒有迴音。她萌生回國找兒子的想法,但這麼多年了,她不知道回國後該如何面對,而丈夫和女兒一刻也離不開她。喬桂麗回國的腳步躊躇了,只能將對兒子的思念埋藏在心裡。
武斌聽完母親的講述,感到萬般不解,既然當年是叔嬸給母親做媒,那為什麼和母親失去聯絡後,他們沒有報案尋找母親,而且還對他說是母親自己不願意回來了呢?
割肝救叔棄前嫌,負罪的叔嬸也是養育我的親人
帶著諸多疑問,武斌撥通了嬸嬸的手機。當他說出找到母親了,嬸嬸何丹突然失聲痛哭:“孩子,叔和嬸對不住你,更對不住你媽!當年我們為了房子,一時起貪念,害了你們母子啊!這些年,我們一直在贖罪……”
嬸嬸撕心裂肺的哭聲震撼了武斌的靈魂,他大聲咆哮:“原來你們是把我媽騙到美國的兇手!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沒等嬸嬸解釋,武斌將電話摔了個粉碎!
武斌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養育之情與母子20年的隔離之痛都是叔嬸帶來的,但此刻,隔離之痛帶來的傷害佔了上風。武斌想好了,先把母親接到身邊,等把博士論文做完,就立刻回國將叔嬸趕出房子,並和他們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
有母親相伴的日子,武斌貪婪地享受著缺失了20年的母愛。期間,叔嬸不斷給武斌打來電話,他都直接掛掉。沒過多久,他收到國內寄來的一個包裹,裡面是一包曬乾的蒼耳。
武斌從小患有過敏性鼻炎,一直治不好,後來一個老中醫用野生蒼耳核曬乾後煮水給他喝,非常有效,於是每年嬸嬸都到處尋找野生蒼耳。武斌拿著這包蒼耳猶豫了一下,還是扔進了垃圾箱。
2011年8月,武斌從美國丹佛大學博士畢業,在德意志銀行美國分行找到了工作。利用空隙,他帶著母親踏上了歸國之路。可當他們邁進家門,看到的卻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叔叔武正剛骨瘦如柴地躺在床上,嬸嬸一看侄子帶著20年不見的嫂子回家,跪在了嫂子面前,哭道:“桂麗啊,當年我也不確定趙譜是騙子,但為了房子,我沒提醒你。我們20年來,沒有一天良心安寧過啊。我們一直在偷偷找你,可實在找不到。看在正剛時日不多的份上,你們母子就原諒我們吧!”嬸嬸的話讓武斌一驚,叔叔時日不多了?原本滿腔的怒火瞬間不知如何安放。
爺爺奶奶拄著柺棍也趕來了,他們含淚告訴武斌,原來,就在武斌找到母親的前一個月,武正剛被確診為肝癌,為了不影響武斌的學業,武正剛堅決不讓何丹告訴他。武斌心裡一顫,他頓時想起,叔叔有一次患急性肝炎在工地暈倒,醫生勸他趕緊住院,他為了多給武斌掙學費,硬是拔掉針頭,趕回了工地。如今,叔叔患上肝癌,很難說與這些沒有關係。
那一刻,多年來叔叔嬸嬸含辛茹苦養育自己的往事一一襲來,武斌的心裡五味雜陳,拉著母親拔腿衝出了門。回到酒店,喬桂麗語重心長地說:“我剛知道真相時也恨過他們,但細細一想,他們當年也不是有意為之。我去美國後,他們找不到我也很正常。這次我回到家,發現如此貧窮狹小的家竟然一直為你單獨留了一間房。你能在他們的照顧下一路考到了美國,叔嬸必定沒有虧待過你……”
母親此時的話如同救命稻草,武斌說服了自己,心柔軟了下來,縱然叔嬸有錯在先,但這麼多年來他們給予自己的深沉的愛,絲毫不比親生父母遜色。如今面對生命困境的叔嬸,自己對他們又怎能恨得起來?想到這裡,武斌在母親懷裡放聲大哭……
第二天,武斌主動提出想和母親一起回去看看叔叔。看到武斌,武正剛不敢相信:“斌斌?你來了?’他努力想支撐起身體,可毫無力氣的他雙手一滑,武斌上前一把扶住,發現叔叔的手臂瘦得只剩一層皮。武斌鼻子一酸,緊緊抱住武正剛,哽咽著說:“叔叔,對不起!”
第二天,武斌揹著叔叔來到了保定市第一人民醫院。複查結果並不樂觀——肝癌出現擴散跡象,已經發展到中晚期,最好的方法就是進行肝移植手術。
當晚,武斌和母親留在了家裡,他吞吞吐吐地對母親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堂妹嫁到了外地,已經懷孕,不能為叔叔捐肝。叔叔的病等不了。我想先推掉美國的工作,為叔叔捐肝。”
喬桂麗沉默良久,緩緩地說:“孩子,縱然叔嬸害我們母子隔離20年是不幸的,但也正是叔叔和嬸嬸讓你走出這個小巷子,把你培養成博士。有這樣的叔嬸是不幸中的大幸。所以,我尊重你的決定!”母親的一番話讓武斌放下了全部顧慮。
一星期後,武斌和武正剛的配型結果出來了,5個點位複合,可以捐肝。2012年6月5日,武斌和武正剛一起被推進了手術室。醫生首先將武斌50%的肝臟切下,修補,再把武正剛的病壞肝臟從周圍的組織、膽管、靜脈、動脈、器官中小心剝離出來,然後整體切除,隨後將健康的肝臟移植到腹腔中。兩臺手術同時進行,用時5小時20分。
當武斌率先被推出手術室,嬸嬸何丹和母親喬桂麗激動地迎了上來。醫生微笑著告訴他們,手術非常成功,一般情況下,1/3的肝臟就能滿足一個人的正常生活,肝臟還具有再生功能,幾年後可恢復正常大小。因此,武斌捐肝臟對身體沒有多大影響,不必擔心。醫生的話讓妯娌兩人相擁而泣。
他們一起悉心照顧著武斌,同房的病友都羨慕地說,武斌有兩個媽媽!他們不知道,這雙份的親情多麼來之不易!一個星期後,武斌順利出院了。
武正剛術後也順利透過排異期和感染期,並於2012年8月出院。當全家人一起走出醫院時,夏日的微風讓隔閡在心中的前塵恩仇隨風飄逝,濃濃的親情包圍了每一個人。
如今,武斌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決定,他親自將母親送回了美國,讓母親回到了熟悉的農場,因為那裡有她相伴了20年的丈夫和女兒。然後,武斌放棄了德意志銀行的真誠挽留,回到了國內重新找工作。他要陪著叔叔和嬸嬸一起生活,回報他們這麼多年來的養育之情!兩個媽媽相約,每年春暖花開時,一大家人在國內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