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裡的恐怖晚宴

[ 鬼故事 ]
引子

  在市區外沿有一個長途汽車站,人們常常在這裡搭車去西北面近百公里的山區遠足度週末。徒步的人多了,失蹤的報道也不時會在報紙第八版的八卦訊息間出現。

  大約一年前,進入山口二十幾裡就能隱約聞到食物的香氣,有糖粉與酒精配合下的新鮮水果在文火慢煮中筋骨疲軟之後的甜香;有混合了奶油的麵糰在爐火烘烤下逐漸膨脹直至酥皮後迸發的暖香;有各種肉類在平底鍋裡“吱吱”煎透了的濃香;更多的是令人一聞之下心生好奇又倍感痴迷的無法形容的香味。它永遠似有似無地縈繞在這片鬱鬱蔥蔥的山裡,有時嗅得久了甚至說不上是不是真的有這味道,或者只是人們習慣性的幻覺。

  這味道似乎成了一個謎,成了這山的一部分。

  1

  某個黃昏的下午,山路上走來三個年輕人。一位穿戴時尚的女孩,兩個男孩,個頭一高一矮。

  離開鎮子前,羊湯的鋪子夥計好心招呼過他們不要這麼晚進山,危險不說,還更容易被大山迷惑走丟了路。但他們自傲得甚至沒有答理他,徑自匆匆踏上山路。看上去他們是有備而來,進山也不是旅行。

  “他怎麼會住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高個兒男孩楊宇拿著一份手繪地圖走在最前面,一邊走一邊摸索著道路抱怨著。

  “是啊,連條正經的路都沒有。”華麗女孩鄭舞費力地踩著腳底下的山石。

  三個人中,只有矮個兒男孩薛翔一聲不吭,只顧走路。他並不著忙,地圖他也有一份,實際上三個人都收到了同樣的手繪地圖,同時還有一份請柬:請見信兩日後前來赴宴。

  他們認識發請柬的人,所以都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前來赴約。

  夜幕降臨,筋疲力盡的三個人終於在林木最濃密的地方看到了一座燈火通明的小樓,在漆黑寂靜的山裡顯出異樣的熱情。

  等他們再走近些,便看到小樓的主人周錚就在門樓處等著迎接他們。

  看著他們疲憊的樣子,周錚眯起眼微笑著說:“請進,請進。”

  進入小樓,鄭舞絲毫沒有做客的拘束,彷彿在自己家裡一樣,她脫下外套隨手拋給周錚,徑直走到餐桌旁舒舒服服地坐下,一邊欣賞著自己新做的鑲鑽水晶指甲,一邊擺出等待伺候的樣子。

  薛翔很老實地跟在周錚後面,一副很習慣的樣子。不過從門口走到餐桌的短短時間裡,他的眼睛不住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一副心事滿腹的樣子。

  周錚清了清嗓子:“大老遠的請大家來,真是不好意思,現在我請大家吃飯。”說完,他示意大家都坐下,他也習慣性地坐到那個離廚房最近的椅子上。

  楊宇看著餐桌上擺放好的精美餐碟,有些大喇喇地對周錚半開玩笑道:“你這頓晚宴不能讓我失望啊,要是我覺得對不起走了那麼長的山路,你可要小心嘍。”

  周錚看著各自就座的客人,微笑道:“晚宴馬上開始,我相信在座的每個人都會滿意的。”

  2

  菜上來了。

  第一道開胃菜是莧菜沙拉。又白又粗的莧菜根切成薄片,簡單調味後襬在了每個人面前的盤子裡。

  他們的牙齒在感到咬感爽脆後,味蕾緊接著體會到莧菜的清香和一種彷彿不屬於植物的奇妙味道。

  鄭舞點點頭:“呀,真好吃!我還沒吃過這麼鮮的莧菜,是用雞湯煮過嗎?”

  周錚微笑搖搖頭:“我的大小姐,煮過後口感哪有這麼脆。這莧菜是我半個小時前剛從樓後的菜園裡拔出來的。而且雞湯哪有這麼鮮美。”

  楊宇夾起一片莧菜看了看:“是不是種子與眾不同啊——研發改良後的新品種?”

  “就是普通的種子。不過我施的肥料有些特別而已。”

  “是什麼?”薛翔立刻問道。

  周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帶著一絲守株待兔的微笑說道:“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應該做的就是好好享受當前的美味。”

  薛翔看了一眼周錚身後的窗戶——外面就是菜園。他一聲不吭地吃完盤裡最後一片莧菜。

  “那就快上主菜吧。”楊宇推開面前的空盤子:“幾片莧菜還不夠咱們塞牙縫的呢,我們走了那麼多路,肚子早就餓癟了。”

  “主菜馬上就來。不過無酒不成席嘛,我先去拿酒。”周錚起身下樓到地下酒窖拿上來一個圓肚細頸的玻璃瓶,晶瑩剔透的酒,浸著一個青色的梨。

  鄭舞好奇地看著瓶子裡的梨:“哇!這麼窄的瓶頸,梨子怎麼能完整地進去呢?”

  “當梨花快謝,長出還未成形的幼果時,就用酒瓶把它罩住,繼續培養,這樣梨子就會在酒瓶肚裡慢慢長大,成熟之後剪斷枝梗,注入白酒,就可以釀成梨酒了。”周錚指了指身後的窗外:“你們來的時候可能沒注意,菜地旁邊就種著一棵梨樹,果實累累,都罩著玻璃瓶,還真是好看呢。晚上看比白天更妙,樓裡的燈光照得每一個玻璃瓶都閃閃發光,好像燈籠一樣,很美麗。”

  “我現在就想去看看。”鄭舞兩眼亮晶晶饒有興趣地站起身。她就喜歡美麗的東西,而這個世界上,她覺得最美麗的就是鈔票,因為它能帶來其他所有美麗的東西。

  “我也想看!”薛翔也立刻起身,帶著興奮勁兒,對有些不以為然的楊宇說:“一起去看看吧,咱們都餓了半天了,也不差這點時間。”

  周錚帶著三人來到樓後的種植園,經過莧菜地時,薛翔放慢了腳步,他留意到拔出莧菜的坑裡殘留著幾個小小的白色東西。

  趁著沒人注意,薛翔迅速蹲下身撿起一個放進衣兜裡,他摸了摸,這東西又硬又細。

  大家走到了梨樹下,看著別人都在抬頭欣賞著“梨燈籠”,薛翔把摸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白色東西拿出來,就著玻璃瓶的反光迅速看了一下——

  他覺得頭皮發麻,那白色東西似乎是一截白森森的指骨!

  薛翔忽然就想到下午進山前村民說的遊人失蹤的事,他嘴裡還留著莧菜的鮮味,但脊背上卻躥起一道道寒意……

  “好了,回去吧。我看大家已經餓得夠嗆了。”周錚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薛翔,對另外兩人說:“瞧他,餓得臉都發白了。”

  3

  回到餐桌旁。

  周錚端著一口鍋從廚房走出來,三人好奇地看到鍋蓋那裡不同尋常地凸出幾個圓圓尖尖的東西。當週錚把鍋放到餐桌上時,他們才看清那是幾個張牙亮齒的蛇腦袋。

  周錚在三人的注視下,將一個蛇腦袋往上一拔,一條皮肉掉得絲毫不剩的長骨跟著蛇腦袋離開了鍋,鍋蓋上出現了一個圓圓的洞,撲鼻的濃香噴薄而出。

  在他一個接一個地去頭去骨後,瀰漫開來的香氣已經讓客人們垂涎欲滴,尤其是楊宇,喉頭上下直動,簡直要從嗓子眼裡伸出利爪來攫取美味。

  周錚掀開鍋蓋,洶湧的香味徹底淹沒了每個人。他笑眯眯地將鍋裡的蛇肉分到各人面前的盤子裡,噴香的肉軟爛得入口即化,每一絲纖維都被秘製香料所沁透。

  “太棒了!這肉怎麼能被你烹飪得這麼香?!”楊宇嘖嘖讚道,看著那上面被鑽了好幾個圓洞的鍋蓋,忍不住問道。

  周錚笑道:“把活蛇放進加好調料與高湯的鍋裡,然後蓋嚴鍋蓋,鍋底生火。隨著鍋裡的溫度越來越熱,臨死狀態下的蛇會一邊激烈大動一邊急切尋找出口,當它們鑽出直徑只有它們腦袋大小的圓洞時自然就被牢牢卡住了。蛇的身體在高溫的鍋裡急劇扭動,充分攪動了幾十種調料入味,並且在密封狀態下,香味百分之百地保留在鍋裡。在死亡倒計時中,露在鍋外面的蛇頭會漸漸張開嘴巴,這時,獨一無二的蛇羹就差不多完成了。”

  鄭舞很欣賞地看了看那些只剩下頭和長骨的蛇,喝著佐餐的梨酒,衝周錚露出美麗的微笑,讚道:“太棒了!這道蛇餐一定能賣大價錢!”

  薛翔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這做法,是不是有些殘忍啊?”

  鄭舞一口喝光水晶杯裡的梨酒,不屑回應薛翔的話。

  楊宇馬上過來插嘴:“這種虐食也是一門藝術,懂不懂啊你!”

  薛翔看了看他倆齊向周錚拍手稱讚的樣子,背上的寒意全變成黏噠噠的冷汗。

  “我要先去一下洗手間。”喝了不少梨酒的鄭舞一邊起身一邊對周錚嬌嗔:“聽著!一定等我回來以後再上下一道菜。”

  “當然,我的大小姐。”周錚一邊笑著答應,一邊給她指了指一樓附帶衛生間的客房方向。

  鄭舞站在洗手間的水池前,一邊洗手一邊看著鏡子裡自己那張青春嬌媚的臉龐,滿意地笑了笑,她對自己的臉蛋從來都很有自信。而且不光臉蛋出色,自己的身材也毫不遜色,尤其是一雙美腿,線條優美,肌肉勻稱,總能牢牢吸引男生的目光……

  正對著鏡子孤芳自賞時,鄭舞忽然感到左小腿上有什麼東西麻兮兮地爬上來,低頭一看,差點兒叫出來——一隻蠕動著的螞蝗正一弓一弓地爬上來,扭動著的頭部似乎正在選擇在哪塊血管最豐富的面板上下口。

  鄭舞狠命地猛拍小腿,把那隻螞蝗震下來,然後一腳踩死!

  衛生間裡怎麼會有這種噁心的東西?!她按著心臟狂跳的胸口環視著這十幾平方米的房間,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除了那幅浴簾似乎在夜風的吹拂下微微動著,可窗戶是緊閉著的,一絲縫都沒有。

  浴簾不僅令人不安地微動著,而且還不尋常地在沒人洗澡的情況下整幅拉開。

  鄭舞感覺有點不對勁,不過好奇心還是佔了上風。她慢慢走近浴簾,伸出手,猛地將它拉開——滿滿一浴缸成千上萬只蠕蠕扭動著的螞蝗毫無遮擋地出現在她面前,而浴簾上的螞蝗也是密密麻麻,詭異得觸目驚心……

  4,鄭舞盡力保持平靜回到餐桌旁坐下,楊宇有些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怎麼去這麼長時間,不知道我們都在等你嗎?”

  鄭舞看到裝在一個大沙鍋裡的第三道菜已經放在餐桌中央了。周錚拿掉鍋蓋,裡面是一整隻半浸在濃湯裡的小豬。他拿起一把刀在它身上開動,一片片地切下來,肉皮又軟又彈,脂肪嫩滑半溶,瘦肉絲絲軟爛。

  周錚好似片烤鴨一樣讓每一塊都有皮有肉有脂肪,然後分到客人們的盤子裡。

  楊宇用筷子輕輕夾起,肉在筷尖上顫巍巍的,一看就知道煲的功夫到家。他滿意地吞下一塊幾乎滑不留口的肉後問道:“這小豬一定煲了很久吧?”

  “這算什麼,準備這道菜的時間更長呢。”周錚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紋絲不動的鄭舞:“大小姐,怎麼不嚐嚐?”

  “我,我這段時間對肉類過敏。”鄭舞把面前的盤子推開了一些,裝出不能碰肉的樣子回答。

  薛翔冷不丁地說道:“我看你剛才吃那道蛇羹時,胃口好得很呢!”

  “這個,其實……”鄭舞很討厭地看了一眼多嘴的薛翔:“其實我是對豬血過敏。”

  楊宇冷不丁地說道:“我怎麼以前從來沒聽你說過對豬血過敏。”

  鄭舞被兩個赴宴同伴看得很不舒服,忽然感到心跳速度快得難以形容。

  “你完全可以放心享用這道菜。因為我保證這隻小豬的體內,一滴血也沒有。我研究了很久才發現,血這種東西,要麼極度充分,要麼一點沒有,肉類烹飪起來才會好吃。”周錚笑看鄭舞,兩眼閃爍著光芒:“這兩種極致狀態,很有點像咱倆的情形呢,是不是啊大小姐?”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鄭舞被周錚看得頭皮發麻,臉上浮出極不自在的笑容,先前剛到達小樓那會兒對他的頤指氣使像漏氣的皮球一樣癟下來。

  “可是!”薛翔忍不住問道:“就算把肉泡在水裡再長時間也不會完全把血放乾淨啊。”

  周錚點點頭:“對啊,普通的方法當然不可能。所以我用了一些小東西幫忙。不光把小豬體內的鮮血吸得乾乾淨淨,而且也讓它幾乎毫無痛苦地死掉。”

  “什麼小東西?”薛翔禁不住兩眼放光地問道。

  “還是那句話: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秘密。”周錚眯起眼睛定定地看著他說。

  薛翔看到周錚眼睛裡已經完全沒有了笑意,那目光彷彿一直看到他心裡,不由得想到不久前剛剛聽過類似的話,下意識地按了按那節還在自己口袋裡的白森森的指骨,面色頓時一僵,想說點什麼卻沒有了出聲的力氣。

  楊宇饒有興趣地樂了起來:“難道你還給這小豬施行了安樂死?哥們兒,我倒想問問,如果要給人用這種安樂死的方法,需要多少那種小東西呢?”

  周錚抬起頭想了想,然後笑吟吟地環顧三人說:“我想,那大概需要滿滿一浴缸吧。”

  鄭舞渾身立刻冷冰冰麻兮兮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看著若有所思的薛翔和興致頗濃的楊宇,嗓子一陣發緊。

  5,接近晚宴尾聲的主食是一道素面。

  周錚說是用清水拌和麵粉,切成細細的麵條,再用清水煮熟,加上一點清醬。

  楊宇有些失望地看了看面前那一小碗白麵條,這做法聽起來實在是“清”得有些乏味,有點提不起興趣,他看了看另外兩人,好像比他更沒胃口的樣子。

  周錚卻保持自信的微笑:“先嚐嘗看啊。”

  拿起筷子一嘗,楊宇才驚覺味道好得不得了!三兩口就幹掉了碗裡的素面,還意猶未盡地嫌周錚盛得太少了:“哥們兒,這種美味多多益善啊,才這麼一小碗!”

  鄭舞和薛翔儘管已經食不甘味,但不想被周錚發覺自己的不安,也勉強挑了幾根進嘴裡,再沒心思也不得不承認,味道確實非常鮮美。

  “別看就這麼一小碗,可費工夫了。”周錚對楊宇笑道。

  “這絕對不是一般麵粉做的。”楊宇說:“這肯定也是你不願意說的廚師秘密吧?”

  不料周錚卻搖了搖頭,對他笑道:“事不過三,我總是什麼都不說的話,也太吊大家的胃口了。再說這道素面的準備過程,你一定感興趣。”

  楊宇也笑了:“那就別賣關子,快說吧。”

  “用肥嫩的小雞,活著把肉片切下來,調和上精細麵粉攪拌均勻後曬乾,再用石磨磨成粉,用細籮篩過。這樣做出的清湯素面,不必任何調味,已經鮮美可口。”

  欣賞虐食藝術的楊宇說道:“這真是複雜的‘素’,陰深的‘清’啊。我不得不說你在烹飪方面太有心機了。”

  “是嗎?”周錚笑道:“能得到你這樣的美言,真是太不容易了。”

  “是嗎?不過美言多了就不稀罕了,會漸漸麻痺你的進取心哦。我發現我對你說的美言越少,你越能給我拿出一些驚喜來。”楊宇也笑了起來,他靈活的手指職業病一般不由自主地玩轉著像筆一樣的筷子,他明白周錚什麼意思,因為長久以來,他對他極少“美言”,劈頭蓋臉的都是讓他痛苦鬱悶的“黴言”。

  “哦——”周錚的臉上浮出彷彿恍然大悟的微笑,不過這笑,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啊。”

  “哥們兒,像你這樣的烹飪奇才,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遊的,只要這個世界上有的,你都做過菜了吧?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是你沒吃過的。”楊宇用餐巾擦了擦嘴。

  “還有一樣。”周錚看著三位客人,笑眯眯地一字一句道:“人肉。只有這個沒吃過。”

  楊宇臉上的笑容凍住了,而本來就沒怎麼吭聲的另外兩人,現在更是死一般地保持沉默。

  越來越重的無形壓抑下,只有周錚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微笑,目光在客人臉上游移,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就在緊張氣氛快到達頂點時,他率先起身:“飯後走一走有益消化,我領你們出去散散步,各處看一看,怎麼樣?”

  “好,太好了。”三人幾乎同時起身,迫不及待的勁頭顯出他們剛才都如坐針氈。

  6,“這是你們剛才已經看過的菜園和梨樹,左前方那裡是牲畜棚和魚塘。”周錚一邊指了指西北方向,一邊朝東北方向走去:“那兒是我的花房和養蜂室,咱們過去看看。”

  三人默不做聲地跟著周錚,寂靜的夜裡,腳步聲顯得清晰又沉悶。不知為什麼,他們既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又覺得背後冷颼颼的有股生不完的寒意……

  蜂房是普通的木屋,花房是普通的玻璃溫室。薛翔和楊宇正覺得緊張情緒有所緩解時,忽然聽到鄭舞一聲尖叫。

  鄭舞“啊!”了一聲後,身體下意識地猛然跳開——在她原來站著的地方,有位僕人模樣的老頭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好似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個頭不高,衣著黯淡,眉眼在夜幕之下看不清楚,要不是剛才他對離自己最近的鄭舞說了一聲低沉的“歡迎!”她根本不知道身旁還有一個活人,一個不起眼到幾乎隱形的活人。

  老僕一邊微微彎著腰對那兩個顯然也感到意外的年輕客人,恭敬地說著“歡迎,歡迎!”一邊把手上拿著的一包東西交給周錚:“今天下午剛剛帶回的蔬菜種子,這次的品種多,分量也不少呢。”

  周錚掂了掂那包種子,對老僕笑道:“那咱們可得準備多一點肥料了。”

  “是,而且儲備肥料已經用光了,得抓緊時間準備。”

  薛翔拼命扶著一旁的花房的玻璃牆才支撐著保持站立姿態——他的腿腳已經不由自主地發軟,口袋裡那節冰涼的指骨彷彿變得好似火炭一般灼人。

  “對了,你去一下儲藏室,我發現昨天交代你的活兒還沒幹呢。”周錚朝小樓指了指,老僕立刻一邊答應著一邊快步走過去。

  “來,朋友們,看看我的花房。”周錚說著開啟花房的燈,笑眯眯地做出“請進”的手勢,饒有興趣地看著神色不安甚至彷彿有些瑟瑟發抖的三人魚貫而入。

  不大的玻璃房子裡,生長著各種莖葉,但是誰都不知道種的是什麼,因為每個枝頭上都是白色的棉紙包,把花朵都嚴嚴實實地罩著。

  “當每一朵花長出蓓蕾後,我就把它用這種棉紙包起來,這樣從花朵散發第一絲香氣時,它的芬芳就地聚集在紙包裡,不會無謂地散到空氣中浪費。等花朵生長到怒放狀態時,我才撤掉這些棉紙包,讓蜜蜂聞香而來,用這樣芬芳凝聚的精華花粉釀造出來的花蜜,實在是難以想象的人間極品。”周錚侃侃而談,忽然戛然而止,微笑著細細打量神色僵硬的三人,慢慢柔聲道:“怎麼你們都這麼沉默啊?是不是剛吃完飯,血液都跑到胃裡消化去了,沒什麼精神?個個都有點心不在焉嘛。”

  “很特別的養花方式啊。”鄭舞勉強咧開嘴,漂亮的臉蛋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特別,特別,很特別……”薛翔喃喃附和,不住地吞嚥口水掩飾緊張不安。

  楊宇也逼著自己開口:“我剛才還奇怪呢,怎麼進了花房,也聞不到一點花香呢。”

  “哥們兒,可千萬不能有一絲花香洩漏啊,否則旁邊蜂房裡的小昆蟲可要立刻蜂擁而至,那些被我那老僕熬得快要餓到發瘋的蜜蜂,我覺得它們已經被壓抑得有點變態了,所以哪怕你只被輕輕蜇一下,可能就該輪到你發瘋了。”周錚看著三人赫然大變的臉色,立刻安慰道:“別怕,別怕,一會兒回去吃了飯後甜點蜂蜜蛋糕,我想你們會立刻忘掉現在不愉快的感覺。”

  回到小樓,大家看到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茶具和扣在玻璃圓罩裡的蜂蜜蛋糕,圓潤金黃。周錚一邊說著“晚上的風開始涼了”,一邊一扇接一扇地去關上四面的窗戶。薛翔看著他一扇扇地關窗,“密室”的感覺在他頭腦裡越來越強烈。

  楊宇一邊幫著去關樓梯邊的窗戶一邊留意到樓下儲藏室傳上來的敲擊和打磨金屬的聲音,讓人一陣陣頭皮發緊……

  關好所有的門窗後,周錚看到楊宇還站在那裡,邊說道:“哥們兒,幫我就近去儲藏室看看吧,要是老僕的活兒幹完了,讓他也上來喝杯茶休息休息。他也夠累了,而且明天還有不少活兒要幹呢。”

  楊宇依言慢慢順著光線昏暗的樓梯下到儲藏室,那裡堆滿了各種烹飪的器皿工具和亂七八糟的東西,剛才一陣陣的敲擊打磨聲還在繼續,可是老僕呢?他壓根看不到!

  楊宇的頭皮發緊得有點揪疼了,慌亂之中,腳步一滑,滾下了最後幾道階梯,手腳癱軟地坐到地上時,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口巨大的鋼鍋,高度一米,直徑一米。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敲擊聲消失了。正準備要站起來時,他赫然看到老僕的頭在巨鍋邊上冒出來!大駭之下,他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瞪得爆出來了!

  “你!!!你在幹嗎?!”

  “補鍋啊。”老僕一邊說著一邊保持著下人謙卑的微笑在巨鍋裡站直了身體,然後有些費力地拿著工具從鍋裡跨出來。看樣子他剛才是跪著去補有些漏了的鍋底,聽到楊宇滾落下來的動靜,才直起身體看看怎麼回事。

  楊宇顧不上老僕朝自己伸出要拉他起來的手,瞪著那口足能裝下一整個人的巨鍋,想到周錚說自己唯一沒吃過的東西,這時鼻子裡又聞到了一絲兩個小時前剛剛聞過的熟悉香氣——蛇羹的洶湧噴香,這才發現地上圍著那口巨鍋擺放著一袋袋的各種香料。

  還有剛剛聽到的那句周錚對老僕說的話——“明天還有不少活兒要幹呢”……

  楊宇猛然覺得剛才看見的不是老僕的腦袋!

  老僕忽地走近楊宇,極其謙卑地弓起身,臉上堆起笑容,伸出一雙枯瘦乾硬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說:“走,咱們上去吧,別讓大家等急了。”

  楊宇身不由己地被他拉住,感覺到在老僕人滿臉的皺紋中,一雙眼睛閃著異樣的光。

  扶著楊宇走上樓梯,回到餐桌旁,老僕殷勤周到地為每個人倒上紅茶,然後拿著一把餐刀,手法精準好似拿著手術刀一般將蜂蜜蛋糕極其均勻地切開,一一分到每人面前的骨磁碟裡:“請慢用。”

  周錚細細品完最後一口蛋糕,看了看三位食不甘味的客人,笑道:“看來今天下午大家走的山路太多,都累了。那就該好好休息,我帶你們去客房吧。”

  小樓有三層,每層都有一間客房。

  楊宇迫不及待選了離地下儲藏室最遠的三樓。

  鄭舞打定主意不要和滿浴缸螞蝗同層的一樓,這倒好解決,因為薛翔願意住在一樓,於是她住進了二樓的客房。

  “山裡沒什麼電視娛樂,手機訊號也幾乎沒有,大家就洗洗睡吧。”周錚笑眯眯道,忽然想起什麼:“跟你們說啊,山裡怪路縱橫,白天沒有我的地圖都特容易迷路,更別提晚上了。所以如果你們有誰實在睡不著,與其想自己出去走走散悶,不如來找我下下棋。”

  7

  薛翔知道周錚想吃的人肉是自己!

  薛翔是周錚在七星烹飪學院的學弟,父母早逝在福利院長大的周錚對這個學弟簡直是滿腔熱情地當親弟弟看待——不光在學業上對薛翔幫助很大,而且每每自己研製出不同凡響的絕世佳餚,總是第一個讓他嚐鮮,分享創作的喜悅。

  而且周錚畢了業,成為頂級餐館的主廚後,只要薛翔要求,他就毫不遲疑地讓這個學弟來自己身旁學習和實踐。

  短短兩年時間,薛翔記不清自己多少次偷偷把周錚辛辛苦苦想出來的創意竊取出來賣給一些不懷好意但給自己塞紅包的餐館老闆。

  於是周錚越來越頻繁地驚見新菜式釋出的同時甚至之前,就有“山寨版”出現。

  薛翔當然不敢百分之百地抄襲,但是換湯不換藥對於他這個七星烹飪學院的學生就簡單得多了,用一些便宜的原材料,還能使菜品價格便宜,增加競爭力。這不僅對周錚的工作造成很大損失,而且為他招來很多美食評論家的惡評,包括對他人品的猜疑。

  當然對周錚打擊最大的就是他這個學弟,薛翔忘不了自己的惡行暴露後,周錚那彷彿身受雷轟一般的驚詫憤怒——這個自己拿他當至親的身邊人,竟然是一枚裝滿毒藥的炸彈,慢慢侵奪他的烹飪天才後又把他那顆毫無保留的信任之心炸得粉碎。

  所以當週錚把心門徹底關上,看上去對人性絕望的他悄沒聲息地離開了大餐館,來到這樣人跡罕至的地方住下,幾乎與外界斷了聯絡。

  兩天前,正為準備畢業餐宴選單而頭大的薛翔收到周錚的請柬,確實有點驚訝,難以想象他已經忘記了兩人之間鴻溝一般的裂痕。

  猶豫之餘,他得知另外還有兩個人受邀,薛翔覺得周錚大概是耐不住山中寂寞,想和舊友聚聚了。

  況且請柬中說明晚宴的菜式是前所未見的,這實在是勾起了薛翔的盜賊貪慾,誰不想?他更想!

  現在,在一樓的客房裡,薛翔靜靜地坐在床邊一邊等著時間流逝後大家漸漸熟睡,一邊看著自己的那張手繪地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雖然沒有一點訊號,但是發光的螢幕還能起到手電的作用。

  夜深人靜,非常靜。

  薛翔悄悄把自己的房門拉開一條縫,發現一樓只有周錚房間裡還亮著燈,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他和老僕正對著一盤棋凝神。

  毫無聲息地關上門後,薛翔輕手輕腳地開啟房間後窗,利落地翻身出去。山裡冷冽的空氣讓他微微打著寒戰,但懸了一晚上的心此刻算是稍稍放下,哪怕夜色黑暗,道路崎嶇,要花上幾倍的時間下山,但活命是最根本的!

  透過手機螢幕微弱的光,薛翔費力地辨認著山路,一步一步遠離了那幢小樓,氣喘吁吁之際倒也越來越放鬆,就連空氣裡都似乎有了甜美的花朵芬芳。

  可是夜半時分,不是花瓣綻放的時候。

  薛翔聞著難以置信的花香,心跳莫明其妙地加速,在急促的呼吸中,他終於察覺到花香來自他的嘴裡——甜香之極的蜂蜜蛋糕在舌齒間殘留的餘味。

  夜深人靜,非常靜,靜到一點點聲音都會很明顯,薛翔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越來越明顯,越來越近……

  當他終於知道奇怪的聲音是什麼之後,極度的驚恐伴隨著絕望。他瞬間明白了:為什麼在吃蜂蜜蛋糕時周錚要把所有的門窗都關上……

  現在已經晚了。

  黑暗中他什麼也看不見,但餓蜂的聲音已經將他包圍,他的臉感受到數不清的瘋狂撞擊,似乎要將他的頭撞碎,吸取他的每一滴汁液。這時絕不能張嘴!他開始沒命地跑,在黑暗中絕望地揮舞著雙手試圖驅趕蜂群。

  薛翔突然覺得自己撞到了什麼,也許是山壁,也許是樹,摔倒的時候後腦結結實實地砸在地上,神智有些不清,身體也略微放鬆了下來,下意識地喘了口氣……

  他有一瞬間的麻木,然後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好像被人灌進了熔化的金水。他的嘴才張開呼吸了沒幾下,裡面已經是滿滿的蜜蜂,趴在舌頭上口腔四壁上咽喉上叮咬著穿刺著,更多的蜂還在拼命地湧來,好像已經有很多順著他的食道在向下爬,為了一點甜香不惜死亡。

  薛翔從心底最深處感到了恐懼和絕望。他開始瘋狂地扭動,想把手伸進嘴裡挖出蜂群。但他能感到蜂群好像一道岩漿流進了身體,當他終於滾落山崖時,最後的恐怖壓迫他長長地喊出一聲淒厲的“啊——”

  8

  周錚房間裡——

  “你聽到一聲喊叫了嗎?似有若無的。”周錚拿著一顆棋子,側耳凝聽了一下。

  “不會是以前山裡那些失足落崖的猴子吧,因為最後一批找不到食物而餓死的猴子屍體已經被我當做莧菜的肥料埋到菜園子裡。”老僕笑了笑:“再說了,那喊聲不像是猴子的‘吱吱’聲啊。也許我倆都幻聽了吧。”

  “那咱們繼續下吧,”周錚也笑了,在棋盤上慢慢放下棋子:“還沒完呢。”

  楊宇覺得周錚一定想活烹了自己!

  他是目前極具人氣的美食專欄新秀,對待菜品,他的態度只有兩種:只要是前所未有的,就像看到神一樣讚揚。只要是曾經吃過的,就像見到鬼一樣厭惡。年紀輕輕的他淋漓盡致地寫著那些嘲諷辛辣的評論,讓人們看得津津有味,卻是對廚師們無情猛潑的當頭狗血。自從周錚作為廚壇一顆罕見新星出道以來,筆桿子不錯的他就盯上他了,從不放過一個評論他的機會。

  不疼不癢的讚揚大家都懶得看,人們喜歡的就是尖酸刻薄的嘲諷,特別是吸引眼球的人氣廚師。所以誰的定位越高,他就罵得越臭。至於被他尖刻筆鋒罵過的廚師看著自己的心血被踐踏,視為比生命還重要的名譽被潑糞,如同火上煎熬一般痛苦萬分,又關他楊宇什麼事呢?況且有那麼兩年,周錚竟然總是推出一些自以為是橫空出世但他已經在別處吃過的類似東西(哪怕是山寨水準)的菜品。這不是送上門來讓他罵嗎?!

  讓人感到諷刺的是,媒體總把他倆放在一起報道,偏偏喜歡讓這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湊到一起,一邊欣賞他們面和心不和的模樣,一邊卻打造雙生花的形象。

  他對著鏡頭最常說的話就是——“不是我哥們兒,我都懶得去寫他。”

  周錚對著鏡頭,慣有的姿態卻是臉上保持無聲微笑,挺直脊背承受他這“哥們兒”大力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

  不能不提的是,他似乎還得到了鄭舞的青睞,周錚心目中那位大小姐的青睞。

  剛才為什麼偏偏讓他去儲藏室喊老僕?老僕故意(他越想越確定是故意)讓他看清那口巨鍋足能盛下一個人,而且烹製蛇的秘製香料都齊齊堆在巨鍋旁!

  楊宇越想越恐慌,就算夜色再黑,山路再難走,他也一秒鐘都待不下了!豁然起身,左手伸到外套左兜裡去拿手機,右手去拿那份放在右兜裡的手繪地圖。

  但是周錚房間就在一樓,一扇窗戶正對著下午來時的山路,他現在一定像獵人一樣站在窗前耐心等著,臉上掛著整個晚上一直都有的該死的微笑。

  原路返回搞不好是自投羅網的一條死路!

  楊宇知道已經來不及後悔自己受邀赴宴,卻很後悔自己為什麼偏偏選了三樓的客房!從後窗跳下去,不光動靜不小,而且肯定要腿腳受傷,行動更加不便。

  但絕對不能坐以待斃!他從床上扯下床單,可是長度不夠。浴室!他連忙走進去,看到了長長的浴簾。把床單和浴簾系在一起應該足夠了。透過浴室的窗戶,他看了看樓後的地形,一條路通往花房和養蜂室,另一條路通往牲畜棚那裡。

  楊宇正比較著選擇哪條路,腦袋裡忽然閃過周錚的話——“可千萬不能有一絲花香洩漏啊,否則旁邊蜂房裡的小昆蟲可要立刻蜂擁而至,那些被我那老僕熬得快要餓到發瘋的蜜蜂,我覺得它們已經被壓抑得有點變態了……”

  還好沒有忙中出錯!楊宇聞到自己呼吸裡殘留的花蜜芬芳,已經溼透的後背又驚出一身冷汗!

  他一把抓起水池邊的牙膏牙刷,開始一遍又一遍地狠命刷牙刷舌頭,刷到牙齦舌頭都要破爛出血時,才一點也聞不到呼吸裡的花香。

  順著掛在視窗的床單浴簾,楊宇緊張無比地一點一點往下蹭,當雙腳接觸到地面的一剎那,一顆堵著嗓子的心好像才慢慢回到了胸腔。

  他朝牲畜棚方向跑過去(儘管呼吸裡全是牙膏的薄荷味兒,但是萬一蜜蜂的嗅覺比人類靈敏……他不想冒一絲險),雖然不知道後面的山路怎樣才能下山,不過當下先要逃離了這小樓!在山裡躲一夜,等到天亮以後,再找出下山的路。雖然一定難走,說不定要花上幾天幾夜,下山之後也一定筋疲力盡,但是他自信方位感很好,而且晚飯時自己吃得很多,體力還是充足的。

  哪怕自己在山裡迷路,最後餓死,也要好過被活烹了!

  楊宇一邊向牲畜棚奔跑著,一邊想個不停。

  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不會餓死,也不會在山裡迷路。

  因為奔跑中他的右腳忽然踩空,隨著脫口而出一聲“啊——”後,身體在慣性作用下掉進了一個好像枯井的地方……

  楊宇立刻感到崴腳的疼痛,眼睛漸漸適應了周圍的黑暗後,抬頭看了看,絕望地發現井口離他那麼遠,距離起碼在兩米以上,而更加遙遠的夜幕上,幾顆星星互明互暗地閃著寒光,彷彿居高臨下地看著……

  他想扶著井壁慢慢站起身,卻發現自己雖然好似身處一口枯井,但是井壁卻非常光滑,而且還有弧度,手臂很難使勁,好容易費力地撐著站起身子,他發現自己離井口並沒有近多少,而且光溜的井壁沒有任何借力處。

  為什麼這裡會有這樣一口枯井?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啊!

  楊宇忽然感到腳下有什麼東西慢慢遊移過來,他下意識地往後躲,躲到身體緊貼著光滑的井壁,躲無可躲的時候,掏出手機,接著微弱的光線看清了——一條巨大的蛇正慢慢朝他逼來,錐形的蛇頭已經碰到了他的鞋……

  這裡確實不可能存在一口枯井,這是周錚養蛇的地方!

  楊宇明白了以後,渾身的力氣彷彿一下子被抽光,癱了下來——我難道要死於蛇吻嗎?

  巨蛇已經探進了他的褲管,他痙攣地掙扎了幾下,感到腿彎被狠狠地咬到了。劇烈的疼痛後隨之而來的是更可怕的麻木感,緊接著,大蛇退了出去。顯然這是毒蛇。

  楊宇卻似乎感到一點安慰:被毒死了,也許沒有那麼痛苦,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失去意識,五分鐘,十分鐘,還是半個小時?

  黑暗中隱約傳來悉悉嗦嗦的聲音,楊宇沒心思在意,他只知道麻木感已經到了自己的大腿根部。之後會是腰,另一條腿,腹部,軀幹,大腦。他抬頭看了看頭頂上侷限的圓形夜幕,幾顆寒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想喊,卻絕望得沒有力氣。

  悉悉嗦嗦的聲音更大了,也更近了。楊宇突然感到有什麼東西爬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他伸出顫抖的右手摸了摸:滑膩膩的無數扭動著的東西。他慌忙用左手按亮手機螢幕,藉著微弱的光線突然看到自己的下半身上有一大群小蛇,每條几寸到一兩尺長,遊動著爬滿了他失去知覺的腿,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在蛇群的後面是剛才那條大蛇,盤在離他兩米左右的地方噝噝地吐著蛇芯。

  楊宇的腦袋都要炸了——他在探索頻道上看過,有毒生物常常用毒液讓獵物神經麻痺,甚至獵物的肉體已經在面板之下開始被注入的唾液消化成汁水,然後再由無法咀嚼的獵手吸吮。

  獵物在被消化乾淨之前,很久,意識都是清醒的。

  現在,大蛇在為它的孩兒們準備晚飯,而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失去意識……

  蛇群已經爬到了他的脖子上,不斷有蛇噬咬他,而疼痛的感覺已經只剩下胸口以上了。他拼著最後對雙手的支配力,再次按亮了手機,看見了他一生中的最後一幕:他的雙腿已經被咬開了無數口子,流出紅白的濃液,群蛇在貪婪地吸食,肚子上還有十幾條小蛇的尾巴,它們正在努力地遊進他的身體。

  楊宇想到就在幾個小時之前,自己還在狼吞虎嚥著那道美味之極的蛇。現在,輪到他被吃了……他無法忍受看到想到的一切,發自肺腑地大喊一聲。

  但胸腔彷彿已經不存在了,他只能感到咽喉裡剛剛鑽進的一頭蛇,只能聽見自己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幾聲嗚咽……

  周錚房間裡——

  “我好像聽到養蛇井那裡有叫聲。”周錚看了看老僕:“你聽見了嗎?”

  “你不必擔心,那井是四壁光滑的圓柱體,蛇是爬不上來咬人的。”老僕一邊考慮著手裡的棋子該走哪一步,一邊忽然想到什麼:“哎呀,不過我下午把你烹飪晚宴需要的蛇抓上來後,好像忘了把井蓋蓋上。”

  “是嗎?”

  “不過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蓋上。”

  “好吧,反正我的朋友們現在應該都在房間裡睡覺呢。”周錚笑道:“而且我已經提醒過他們了,山裡怪路縱橫,不要自己到外面去。與其出去走走散悶,不如來找我下棋。”

  “客人們應該都已經睡著了吧。”老僕把棋子落下:“沒一個人過來找你嘛。”

  9

  鄭舞感到自己對周錚有著前所未有的恐慌,而她之前是一貫對他居高臨下的。進山前抱著度個輕鬆週末的想法已經消失殆盡,此刻滿腦子都是樓下一浴缸的螞蝗和周錚那些捉摸不透的微笑和言語。

  鄭舞爸爸是一家很大的餐飲集團主席,她按照家長的意思入學七星烹飪學院,不過對烹飪毫無興趣。

  她之所以耐著性子沒退學,是因為同班同學周錚引起她的興趣,這個身形修長眉目清俊的男生,在老師眼裡是幾十年難遇的奇才,更是被業界投以莫大關注的才俊。

  而對她來說,周錚最難得的一點是從來不主動接近她。

  一個從小就習慣眾星拱月,一個從小就習慣孤單寂寞,她抱著好奇的玩玩態度走近他,結果發現原來看上去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周錚是那麼珍視旁人的主動親近,她滿意地看到他視她為掌上玫瑰。

  周錚對她非常非常好,好到她對他漸漸恢復一貫對男生的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

  大學最後一年,當她拿著爸爸提供的一份為期四分之一世紀的和約給他時,儘管周錚清楚薄薄一紙合約的實際分量——整個精壯時期的年華,苛刻的利潤保證條款,以及鉅額的違約金。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簽了字,只為她一句——“我希望你籤哦~”

  周錚全身心賣給她家,進入餐飲集團工作後,她對他就像扔掉一件穿膩的衣服一樣毫不猶豫。對於周錚的驚詫和痛苦,她一點耐性也沒有。

  她被這個男孩愛慣了也寵慣了,覺得因自己的離開而造成他心碎沒什麼大不了的,她還覺得,這個男孩為她受了不少痛苦,再讓他受點也沒關係。像所有殘忍又漂亮的女孩面對喜歡自己的人一樣,既然他連心碎都能忍受,還有什麼受不了的?哪怕他是一個在孤獨寂寞中長大的男生。

  所以她輕率地挽過楊宇的胳膊讓周錚眼睜睜地看見。

  而且當週錚因為楊宇的罵文大受打擊,無法保持以往的鉅額利潤,她爸爸卻一個子兒也不願意少得。那份合約是不是周錚的紙枷鎖,她懶得操心。看著他的困境,她輕飄飄丟擲一句——“一切按合約辦事,公平合理。”

  10

  今天晚上,鄭舞發現自己久久坐著的那張居高臨下的寶座好像消失了,周錚也彷彿收起從前單膝跪地的騎士姿態,慢慢站起來了。

  自己的確像螞蝗一樣只顧無情地吸著周錚的血,這是事實,但鄭舞從來不願去想,或者說是懶得去想。

  他那句只有人肉沒吃過的話一遍遍在她腦子裡響著。

  她喝他的血,他吃她的肉,也是“公平合理”。

  鄭舞剛剛一進客房就想鎖門,但是赫然發現門上沒有安鎖,也就是說,周錚想進來,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而剛才隱約傳來的兩聲詭異淒厲的喊叫,更讓她毛骨悚然!

  鄭舞又檢查了所有的窗戶,還好都能從裡面關上,進到浴室看看,裡面也一切正常。她一邊看著浴室鏡子裡自己那張慘白的臉,一邊感到嘴裡有些腥甜。

  只要自己一緊張不安,牙齦就會敏感地出血,她朝水池裡連吐了幾口唾沫,果然是紅紅的,她不安地開啟水龍頭沖掉後,給自己打氣:現在不是緊張害怕的時候!得想辦法把門堵上!

  這個令人抓狂的詭異夜晚,鄭舞只想把心思莫測的周錚擋在門外。

  只要等到明天天亮,自己放下姿態去找周錚,撲到他懷裡,那時,她不信他真能對她鐵石心腸。

  而自己一旦離開這荒山……鄭舞衝著浴室鏡子狠狠切齒:周錚,你給我等著!!!

  回到房間,鄭舞開始行動,先要把床拉開抵著門,然後再把床頭櫃座椅這些傢俱搬到床上去增加分量。

  人的求生慾望是很強的,這種慾望之下激發的力量也是超常的,她手腳並用,竟然真的把所有傢俱都堆在了門口。

  當做完這一切,她渾身無力地靠著床板癱坐到地上,鄭舞看到自己的膝蓋蹭破了,胳膊也被鐵製坐椅劃傷了,柔嫩的雙手更是處處滲血,她覺得自己大概把這輩子的力氣活兒在今晚都幹完了。

  她喘著氣,看著這間別人進不來的房間,按著胸口,想撫慰一下狂跳的心,正要閉上眼睛休息一下時,卻看到了不敢相信卻實實在在出現的東西——螞蝗。

  蠕動著的螞蝗不斷從在浴室門口出現,並目標明確地朝她的方向湧動,她大駭之下還沒有忘記自己住在二樓,螞蝗的出現難道是自己極度疲憊之下的幻覺?!

  鄭舞掙扎著最後一絲力氣跌跌撞撞地走到浴室門口,這才發現數不清的螞蝗正從水池那裡不斷地湧現——剛才那幾口被她衝下去的帶血唾液讓樓下飢餓已久感覺無比靈敏的螞蝗順著水管急急行動起來……

  絕望驚恐的她看到線條優美,肌肉勻稱,面板光滑有彈性的雙腿已經爬上了蠕蠕亂動的螞蝗,它們的頭正一個接一個地扎進面板下的血管,享受著腥甜美味,她顧不上噁心作嘔,雙手亂動地去拔,但很快雙手就被螞蝗密密麻麻地叮滿了,後面還有更多迫不及待飢餓貪婪的吸血蟲災難一般潮湧過來……

  周錚房間裡——

  “這盤竟然是和棋。”周錚看著收拾棋盤的老僕笑道:“沒想到。”

  11

  清晨,寒星隱去,日光出現。

  主僕二人發現一樓和三樓的客房空空如也,至於二樓客房的房門,卻怎麼也推不開。繞到樓後,架上梯子,透過窗戶看到了抵著門的所有傢俱和躺在地上的鄭舞。還好她看不到自己死後的模樣——血液吸光後的身體乾癟發皺,曾經花瓣一樣柔嫩光滑的面板上密密麻麻布滿了螞蝗留下的吸盤,這些吸飽喝足的小吸血鬼們正滿足地在屍體旁邊休息,看上去已經完全變形的鄭舞彷彿躺在一張螞蝗地毯上。

  老僕按照周錚吩咐,拿來工具敲碎一扇玻璃,伸手進去開啟插銷,然後兩人從視窗跳進房間,周錚有些驚訝地問老僕:“怎麼養在樓下浴缸裡的螞蝗會上來?”

  老僕也不知道原因,搖搖頭:“真的,我也想不到會這樣。”

  “咱們想不到的事情多著呢,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像下棋那樣一步步計劃安排好。”周錚看了看窗外的豔陽天,彷彿看著一種不知名的力量,久久微笑著:“不過我想昨天的夜宴,三位朋友應該都覺得很精彩,那些與眾不同的菜餚,可以掙大錢,可以寫出精彩的評論,也可以稍加改變做出類似的東西來。我可是用心烹調,希望他們都能滿意。”

  老僕點點頭:“是啊,我們可是精心準備的。而且那口大鍋,我昨晚剛剛補好了……”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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