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看不到邊際的黑色絲絨幕布一般,令人絕望地下陷,讓我一點透不過氣來。我蜷縮在辦公室裡的那張滿是汙跡的沙發上,四肢冰涼,渾身顫抖。薄薄
的木門緊緊閉著,房間裡充斥了來蘇水與福爾馬林藥水混合的怪異氣味,走廊外傳來了斷斷續續忽高忽低的哀傷的哭泣聲。那似乎是嬰兒在絕望地哭泣,細小如野貓在吟叫,陰冷的風嗖地一聲從破了一半的窗戶裡灌了進來,這嬰兒的哭聲立刻被陰風割裂得若有若無。而我繼續蜷縮在沙發上,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我是被表弟的電話驚醒的,他說馬上到解剖樓來找我。
表弟比我小十歲,在學院裡教病理學,我很羨慕他,每天可以穿得乾乾淨淨衣冠楚楚站在階梯教室的講臺上,拿著麥克風給三個班的學生講大課。而我就沒有這麼幸福了,我也算是醫學院裡的老師,不過只是解剖實驗課的助教,說是助教,其實就是在解剖樓裡做些打雜的事。比如說做離體兔腸應激反應實驗時,教學生怎樣用榔頭對兔子執行死刑;又比如說,面對骨骼標本,教學生怎樣分辨脛骨與髕骨;又比如說根據上房下室左二右三的口訣教學生辨認左右心室左右心房。
在我的助教生涯裡,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把泡得已經呈粉紅色的屍體從屍池撈到解剖臺上那屍池可真大,長三米寬三米,連深度也是三米。屍池裡灌滿了福爾馬林,散發的氣味常常會令第一次走進解剖樓的學生嘔吐不已。當然,對於我來說,這氣味早已經讓我習慣了,我並不認為福爾馬林的刺激性氣味與屍體的腐臭味混合後,會令我的胃部有任何不適。不過摟著全身滑膩蘸滿藥水的的粉紅色屍體的確也不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
另外一件每天都要做的事,就是做一個解剖樓的看守者。每天晚上,我都住在一間廢棄的辦公室裡,喝著老白乾,聽著樓外的風聲,然後慢慢進入夢境。
表弟在接近午夜的時候來到了解剖樓,他大叫了幾聲後,我走出二樓的辦公室,小跑著透過了充斥著穿堂風的走廊,然後下樓為他開啟了緊鎖的鐵門。我一看到表弟差點沒認出他來他雙眉緊蹙,眼眶深陷,頭髮溼漉漉地糾纏在一起,手裡提著一瓶金六福,看上去神情黯淡,沒有一點精神,哪有醫學院第一麻辣教師的風範?
我打趣地說:老弟,怎麼了?讓女鬼勾了魂?表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別說了,哥,上去陪我喝酒吧。
我們上了樓,才發現剛才我走出辦公室時,竟不小心把門帶上了,而我卻沒帶鑰匙。表弟見了,說:沒事,我們隨便找個屋喝吧。
我縮著脖子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充滿來蘇水與福爾馬林氣味的走廊,然後對他說:這幢樓裡,沒鎖的房間只有解剖室。是的,只有解剖室沒鎖門,那間屋裡全是泡得變成粉紅色的屍體,又有誰會來偷屍體呢?
畢竟表弟也是醫學院臨床醫學畢業,讀書時就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屍體,所以他並沒有表示反對,和我一起走進了解剖室。
解剖室靠最裡面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水泥池長寬高都是三米的屍池。屍池前是一張張長課桌,上面擺著或高或低的玻璃瓶,瓶裡盛滿了福爾馬林,藥水裡浸泡著各種
器官。我和表弟隨意找了一張課桌坐下,我剛找了兩個玻璃杯,表弟就對我說:你把這瓶子放一邊去,我見了覺得心裡悶得慌我看了一眼,這桌子上擺著一個玻璃瓶子,瓶子裡是一個還未成型的嬰兒,組織早就僵化了,但嬰胎的一雙眼睛卻很大,就如一對死魚眼一般,直勾勾的盯著表弟手裡的金六福。我啞然失笑,然後將玻璃瓶扭轉了180度,只留了個只有幾縷稀疏髮絲的後腦勺對著我們。
我給表弟倒了一杯酒,然後問:究狗⑸裁詞鋁耍殼頗鬩桓甭淦塹哪Q
聽了我的話
,表弟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臉頰兩邊簌簌地滑下幾行汗液。他啞著聲音,顫慄地說:哥我我我殺了人!表弟告訴我,他剛才殺了陳潔。陳潔我是知道的,她是表弟系裡大三的學生,面容姣好,身材火爆。在學生之間不止一次的非官方評選裡,她被推為了系花,即使連我這麼一個常年都悶在解剖樓裡的中年人,都知道陳潔的存在,就足以證明她的名氣有多大。但我的確沒有想到,表弟竟然和陳潔搞到了一起,而這事還沒有傳得沸沸揚揚,看來表弟的保密工作也做得不錯。可他為什麼會殺了陳潔呢?
表弟的臉漲得通紅,他吞吞吐吐地說:是這樣的我在校外租了一間房就是用來和陳潔幽會的激情的時候,她喜歡我綁著她還喜歡在高潮的時候讓我用手掐她的脖子表弟猛地喝下一杯酒,然後劇烈地咳起了嗽。我拍了拍他的後背,等他平靜下來時,繼續說,今天我們還是這樣激情的,等我也平靜下來時,扔給她幾團紙巾,她卻依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摸了一下他的頸動脈,才發現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