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漠漠,黃塵漫漫,一隊清兵正在追殺一個挑擔的男人。黃九,你要是再跑的話可要放箭了清兵的吶喊聲越來越近,其勢如同餓虎撲食。
黃九今年四十多歲,是冀東一帶有名的皮影藝人,由於他平時走村串鄉,黑夜聚場,引起當地官府的注意,被指定為玄燈匪,成為緝拿的要犯。此時,慌不擇路的黃九氣喘吁吁、跌跌撞撞地朝著一片葦叢落荒而逃,一支支冷箭呼嘯著在他身旁穿過,他腳下一滑,連同影箱一起栽倒了下去。
官兵人馬風馳電掣而至,黃九艱難地爬起來,坐在影箱之上,掏出一把防身用的匕首,打算做最後的拼殺。
哼哼,黃九,我看你還往哪裡逃!清兵首領聲到人到,想一舉將黃九擒獲。正當他動手之際,突然呼的一聲,從蘆葦深處起了一股颶風,挾帶著大量乾枯的葦葉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呼啦啦的葦葉在勁風之中像一把把飛鏢抽打得人皮肉生疼,清兵們紛紛捂上眼睛。颶風疾速而過,待緩過勁兒睜開眼睛時,黃九已經蹤跡全無,清兵愕然。隨之天馬上黑了下來
黃九睜開迷濛的雙眼,發
覺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是一個他不曾來過的村子,幽晦之中有著一種不可言喻的寧靜,彷彿到了夢境一般,而那隻心愛的影箱依然還坐在他的屁股下面。他異常驚詫,難道說自己真的被殺了不成?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他起身撲掉身上的碎葦葉,挑起擔子,沿著一條闃無人跡的街道走下來,但見兩旁默立著的房屋和樹木都透著一股怪異的氣氛,看不到一縷炊煙,聽不到一聲雞啼狗吠。正當他納罕之際,猛然看見前面聚攏著一片人群,他們都鵝一般地伸長了脖子,向著同一個地方。終於見到人類,他繃緊的心放了下來,好奇心驅使著他放下擔子,從人縫裡擠了進去原來這些人正在看皮影戲,上演的是連臺本《五峰會》,只見人物做工粗糙,戲文唱段也被扭曲,叫人啼笑皆非。黃九心中異常驚愕,在這非常時期,竟然還有人大大方方的在這裡演出呀!就在這時,愴然的悲涼調戛然而止,一位老者突然在影布後面出現了,黃九一見,更是吃了一驚,他覺得這位老者似曾相識。
黃師傅駕到,老朽不敢再在這裡獻醜了!老人上來一把拉住了黃九的手,對看客們說,這位就是我與你們常常提起的那位黃師傅,有客人來,今兒個就到此為止了,明天大家一起來看黃師傅的皮影吧!
老者的話剛說完,人們就呼啦一聲散去了。
您是誰?咋會認識我的?這是啥地方?一連串的問題在黃九的嘴裡發問出來。
老者捻鬚笑道:黃師傅一定會記得老夫的。我乃是你的一個戲迷,十年前,你還曾救過老夫一命,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要不是你的這個影箱,老夫早就命喪九泉了。
黃九一聽,不免打了一個激靈,望著老人那道骨仙風的氣派,一個畫面倏然迸現在腦海。十年前,黃九剛剛師滿出道,流浪於冀東鄉村挑擔賣藝,因為他的皮影師出自宮廷,精彩紛呈、花樣繁多,頓時吸引了許多的看客,一時名氣大噪。一些人家逢年過節、祈福拜神、嫁娶宴客、添丁祝壽,都來請他去搭臺唱影,連本戲要通宵達旦或連演十天半月不止,他幾乎被人們敬若影神了。他與眾不同的是演技高超,別家的皮影是三到四人或更多的人組合在一起,做打念唱顯得手忙腳亂;而他都是一個人來完成,一雙手操縱著七八個影人,腳下還能敲擊鑼鼓,利用口技發出多種聲音,生旦淨末丑都模擬得惟妙惟肖。這一半是出自他的天賦,一半來自他從小跟隨師傅的刻苦磨練,唱出的樂亭調簡直是餘音繞樑,透入心竅,令人銷魂。
黃九的皮影做工精細,皆用上等的驢皮精工雕磨而成,個個精神抖擻、美輪美奐。他用一箱影人就能演出四五十齣戲,絕不雷同。正月十五唱《大回窯》,二月二演《土地會》,三月三是《火焚綿山》,四月八《箍箍陣》,五月五《汨羅江》,六月六《哪吒鬧海》,七月七《鵲橋會》,八月十五《唐明皇遊月宮》每到一處演出,無論是在廳堂、廣場還是庭院,沒架上影布和燈箱,人們就擠得水洩不通了。他的身後總是尾隨著一群忠實的戲迷,
不論他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在這些戲迷當中,有一位老人那是逢場必到,黃九始終不知道此人的來龍去脈。那年秋天,風調雨順,豐收在即,黃九被牌樓村請去演影,撂場在村前土地爺廟的空地上。夜已深,他的《青雲劍》正演到高潮,突然間雷雨大作,人們紛紛散去,黃九趕忙收拾道具歸箱,卻發現影箱被一個毛茸茸的活物佔據了,他以為是誰家的狗鑽了進來,用手往外拉,可它死活不肯出來,綠瑩瑩的眼光中充滿了乞憐,他這才看清那是一隻狐狸。這時,雷電在頭上轟鳴炸響,震得人雙耳欲聾。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一屁股坐在了影箱上。
雷電退去,黃九掀開影箱,一個白鬍子老者痰嗽一聲,走了出來,對他深深施了一禮,啥話也沒說,就消失在了暗夜裡。黃九抱著被雨淋溼的皮影,呆立良久。這件蹊蹺的事情他始終沒告訴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家人。
誰知十年前過去了,他又一次和這位狐仙不期而遇了。
黃師傅,你的救命之恩老夫一直銘記在心。老人說,想當年,我被黃師傅的皮影沉迷,追隨時日已久,不想觸犯了我們狐仙參與人事的天條,我這千年道行差些毀於一旦。你的善行給了老夫一次報恩的機會,希望黃師傅在此多住些時日,以避世間禍患。
剛才使風救我的,是不是您老人家?黃九問。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老人把黃九帶到自己的茅舍中,擺上一桌豐盛的酒食。老人問起世間的事情,黃九一時感慨萬端。
清人入關以來,皮影藝人大受青睞,無論是官府王第、豪門望族還是鄉紳大戶,都以請名師刻制影人、蓄置精工影箱、私養影班為榮。黃九出生於貧寒人家,爹孃為他將來能有一技之長,從五歲起就拜師學皮影,跟著師傅到處流浪。他的師傅曾經做過一段宮廷藝人,其皮影技藝登峰造極,因此他學到了別人不曾學到的獨門絕技。出師以後,他
謝絕了眾多富戶豪門的邀聘,只想當一個流浪藝人。嘉慶六年,受白蓮教起義的牽連,滿清採取堅壁清野的政策,皮影人均以玄燈匪的罪名慘遭查抄,冀東一帶的皮影班紛紛凋敝,藝人或遭拘押殺害,或遠離他鄉。為了養家餬口,黃九還是冒險到偏遠的村落去演出,不料被人告密,遭到清兵的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