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爸爸突然回來了。
他曾經毫不猶豫地拋棄我們,哪怕爺爺生氣病死了,媽媽賭氣跑了,他都沒有回頭。他拿走了我所有的一切,我的幸福、快樂。
我成了沒人要的孩子,輟了學,成了大伯家的小羊倌兒。
我不願意恨他,所以只有忘記!忘記的過程是痛苦而瘋狂的,但我做到了。我幼小心靈上被他切割的傷已癒合成細小的疤,變天的時候會有些許的癢,卻不再疼了。
可是他又回來了!
他的迴歸就像一隻尖利的指甲,再次剝開了我心上的傷口,所有的痛苦回憶都重湧上了我的腦海。
當我和羊群被夕陽推回院子裡,我看到一個鬍子拉茬瘦巴巴的男人直勾勾盯著我,用乾啞的聲音喊我的名字。我皺皺眉想起來,他是爸爸。
他的突然出現讓我措手不及、不知所措。他淚眼婆挲地衝過來,一下子摟住我。當他那讓人噁心的胡茬子紮在我的臉上,強烈的反感彷彿出於我生命的本能,我猛地推開他,大叫一聲,瘋子一樣逃走了。
我跑啊跑,向著人山的最深處,直到筋疲力盡,才和太陽一起潛伏在了最幽深的山坳。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流淚,只聽見山貓拉長了聲音悲哀地哭。
二
我相信他們一定沒有找我!否則那麼多人怎麼會找不到一個小孩子?
那拋棄過我的男人回來了,大伯一家就和他串通一氣拋棄了我!因為我要吃糧食吃肉,他們不願意給我,他們認為我只是放羊不應該得到那麼多回報!寒夜讓我的頭腦無比清醒,我頓悟了這一點。
他們想得美,我才不會讓他們如意!
於是我回去了。
回去之前
我不像村裡那些愚蠢的小孩子,只知道看幼稚虛假的動畫片,我喜歡看的是真人表演,因此我也學會了表演,並能看穿別人的表演。
你們可能不知道,其實生活中每個人都在表演,而且每個人都喜歡演好人,用來掩蓋他們兇狠惡毒的本來面目。
我回到了大伯家,他們開始集體表演。我在心底冷笑,我倒要看一看到底誰
演得更像。大娘緊緊抱著我,擠出淚說:妞兒,你藏哪兒了?找也找不到,嚇死人娘了。爸爸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抽菸,讓人感覺到他很痛苦,想掩飾卻又做不到的樣子。大伯抄起板子,狠狠地打我。小哥哥衝過來護住我,替我擋了一板子
大家都很認真,完成了各自的表演。我心裡說,好吧,該我了。
三
二叔回來了。
坐了三年牢,他更瘦了,眼睛陷下去,臉上滿是黑白相間的胡茬,像極了爺爺那張黑白照片。
我還記得當年警察抓走二叔時,院子圍滿看熱鬧的人,爺爺對著二叔破口大罵,二嬸乘人不備,撞死在那棵老槐樹下,小劑嚇得抽了羊癲瘋。當時場面亂成了一鍋粥,而且一亂,就亂了好些天。
二叔是因為打殘了村長被抓的,他打村長是因為村長糟蹋了二嬸!
村長是該死的,但他沒死,反倒是二嬸死了。隨後爺爺很快也去了。
那天小劑嚇壞了,再也上不了學,於是爸爸就讓她當了小羊倌兒。
三年後,當一切終於平靜,二叔刑滿釋放了。
二叔的突然迴歸再次刺激到了小劑,她不知道跑到哪兒躲了一晚上,我們全部出動去找她,都沒找到。幸好第二天她自己回來了。
無論如何,二叔是她爸爸,沒有哪個孩子不親自己的父母。小劑回來了,她開始還害羞,但很快就黏上了二叔。我很高興,小劑終於有了笑臉,我覺得我們家更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