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去美國當了兩年陪讀夫人,終於帶著剛滿一週歲的小兒子,與丈夫一起回到家中。可是,她還沒有從團圓的欣喜中回過味來,就被住校歸來的女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女兒給父母的見面禮,是她這樣一副新形象:兩邊的耳朵打上了八個耳洞,左邊三個,右邊五個,掛滿了千奇百怪的耳釘;更驚人的是她的頭髮,染成了一種奇異的銀白色,不對,不只是純粹銀白,而是銀白中夾雜著銀灰與灰白,有伍子胥一夜白了頭的感覺。
還沒等文慧說話,女兒先發制人,侃侃而談:“別出口教訓我啊,我沒受啥刺激,我沒有早戀,也不是存心氣你們。我就是想在17歲生日之前嘗試一下自由是什麼滋味。什麼都被管得死死的,不給染髮,不給脫下校褲穿黑絲襪……我還偏就這麼幹了,怎麼著?就算染了白髮,我不還是原來的我?”女兒的臉上掛滿了對規章制度的輕蔑。
文慧思量半晌,儘量放平聲音說:“你已經不是原來的你了,你當姐姐了。我猜,這個新角色讓你很不適應?”
女兒像被戳了一針一樣眉頭一跳,隨即又恢復了滿不在乎的神情:“隨你怎麼想,反正我已經染了‘奶奶灰’,就別動腦筋說服我染回黑髮,別白費功夫。”
文慧暗暗慶幸兩年前讓女兒上了國際高中,不過她也不能確信,女兒的班導、那個嚴謹的英國老頭看到這一頭銀髮,會一笑置之。果然,週一,英國老師的QQ影片就來了。他是這樣彙報的:“您女兒說染髮是母女分離兩年後,送給您的別緻禮物……我被這創見折服,所以建議您女兒在下週做一次班級演講,講述的題目是‘分離讓我成長’,您覺得怎麼樣?”
文慧緊張的表情頓時鬆弛下來。英國佬在影片那頭眨了眨他灰綠色的眼睛:“文女士,我們英國有一句老話,叫‘有一種溫柔陪伴,就是在孩子青春,是需要等待的。儘管這等待,對我們而言,是種煎熬。”
沒錯,文慧只有等下去。
女兒用一頭白髮亮出了挑戰的旗幟,向忽略了她兩年的父母挑戰,滿以為會受到強烈的反擊,卻沒想到,班導和媽媽都放過了她,她頓時像大戰風車的堂吉訶德一樣,有點無趣,也有點下不來臺。
而文慧呢,她眼瞅著女兒的白髮下面生出了黑髮,襯得女兒像個大病初癒的人一樣,卻不能命令她染回黑髮。每到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她就默唸英國佬的話:有一種溫柔陪伴,就是什麼也別做。
終於有一天,女兒宣佈,她要去染回黑髮了。
文慧很驚訝,女兒就說了她的遭遇:國際高中的學生接下了幫教社群裡一個孤兒的任務。現在,任務接力相傳,傳到了女兒所在小組。女兒與同伴去為那孩子上英語課時,孩子年邁的奶奶一直在憂心忡忡地瞅著她。
臨別,老人單獨叫住了文慧的女兒,她顫顫巍巍從床頭櫃裡摸出了一包東西,非要塞在白頭髮女學生的書包裡。老人還說:“有什麼煩心事別擱在心裡。你看,奶奶這輩子只剩下小孫子相依為命,頭髮都不像你愁得這樣白。”
那天晚上,文慧的女兒從書包裡拿出了孤兒奶奶贈送給自己的禮物,忍不住眼熱鼻酸:那是半包黑芝麻糊,民間相傳能讓白髮轉黑的香甜物什!